第18章 第18章

谢慎在试探陈芜,有些事情,即便已经无心深究,却还是会忍不住执着一个答案。

“是。”陈芜没有多言,坦然认下谢慎试探,竟似几分从前。

谢慎勉强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身染咳疾,近来已经开始咳血,喉咙干涩、声音难免沙哑。只是他服用虎狼之药,暂时恢复了精神,声音这才清朗了许多。

今天是最后一天,他身子意外地轻松,想来与回光返照无异。

陈芜不知道,为见她这一面,谢慎命人打扫屋子,特意熏了半日香。谢慎本能地不希望陈芜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沐浴换衣,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番。

谢慎勉强露出抹笑意,道:“你做事不够细心,御医在神医的手记中发现了几味毒方,再早半年,你就输了。”

陈芜没有作答,她心里明白,自己或许不是没有察觉疏漏,而是故意不想理会。

她给谢慎留了条活路,却不想谢慎如此信任她,注意力都落在了夏家身上。

见陈芜沉默,谢慎无法启齿的满腹疑惑,忽然有了倾吐的欲望。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慎心里波涛汹涌,却神色淡淡地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重要吗?”陈芜反问谢慎,没有要答的意思。

陈芜心里明白,她不答,背叛就可以来自任何时候。

她终究恨他,想到多年前的信任,想到在武王府落难后自己担忧连累对方的心情……

不重要吗?

谢慎突然不知如何反驳。

其实他说错了,陈芜做事谨慎,他根本猜不出来,她是何时背叛的自己。

“国子学一案,你就不准备藏了是吗?”谢慎说着,喉间涌生些许苦涩。“骄兵必败,棋不下到最后,怎能轻易断输赢。”

这就是谢慎,总是忍不住指点教导陈芜,不是觉得她不够好,而是怕她行差就错,误了性命。这种行为,持续了太多年,从武王府陈芜给他递消息时就开始了。他不想陈芜出事,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会的都教与她,如今已成习惯。

陈芜没有应答谢慎。

其中利害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她只是不想演了。

就像当初先帝临终时那样,她觉得恶心,明知先帝将死,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对方?全是因为谢慎,如果不是谢慎找了德妃,她怕德妃露出马脚连累谢慎,又怎么会到先帝床前演那出戏,凭白成全了先帝。

谢慎永远不会知道,从那刻起,陈芜就是为谢慎活着的。

如果谢慎将她带去武王府真的只是场意外,哪怕做完那场梦,谢慎再让人端着毒酒来,陈芜也会再为他喝下。

陈芜没有泪,但心里仍旧忍不住泛起苦意。她低头看着谢慎的手臂,骤然的一个念头,却是想俯身在谢慎身上,倚着他、抵消自己满身的寒意。

陈芜毒杀谢慎,冷了却只想靠在谢慎身上;

谢慎明知陈芜毒杀自己,临了未酬壮志,也只想到要托付给她。

在谢慎心里,谢诗茹与自己相依为命共患难。殊不知,谢诗茹仅在他年少几年浅浅划过,最终陪他走过漫长阴暗岁月的,全是陈芜。

从武王府,到宗庙,再到皇宫,谢慎与陈芜才是相依为命、天衣无缝的两把双刀。

谢慎不会去细思,他怎么可能去想呢?他连陈芜为什么要杀他,都不敢问出口。

是因为先帝吗?陈芜心仪先帝,与他相处后,发现他终究比不上先帝,所以想要抛弃他;还是因为她要为先帝守江山,觉得他有不臣之心,决定提前除去?

又或者,她发现了当年武王府的真相,终于向他讨债来了?

不管哪个原因,谢慎都不想听。

他不想败给先帝,更不想回忆当年武王府旧事。

那是谢慎一生最阴暗的秘密,谢慎打算将它带到棺材里,永远埋藏。

谢慎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以君子之道正身,以救世济民为己任,满腔抱负……他至今无法坦然面对过去,承认自己曾深陷朝堂,满身淤泥不知所措,为了苟活,他最终将无辜的陈芜拖拽下岸,踩着她,走到了今天。

谢慎逃避着那段过去,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愧悔。以至于,当他猜到陈芜背叛后,有意不去追究她;当他猜到她对自己下毒,不愿意去怀疑她。

谢府遇刺前,谢慎就起疑了,可当他看见陈芜不顾一切地朝自己扑来,为他抵挡刺客的匕首,他就觉得背叛或许并不重要。他想要给她一个机会,想要就此揭过,蒙住双眼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后来他发现自己中毒,明知夏家的可能性不大,却宁愿摁着夏家、将其剥了层皮,找着根本不存在的解药,也不想去查查陈芜,看看是不是她动了什么手脚。

潜意识里,谢慎将陈芜对自己下杀手,和当年武王府真相联系在一起。

仿佛只要他不承认陈芜杀他,陈芜就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真相一样。

谢慎不想陈芜知道,什么人都好,唯独陈芜不行。

所以他不会问陈芜,即便在意极了陈芜为什么要杀自己,也不会问出口。

哪怕,陈芜不愿作答背叛从何而起……

如此,相处时她递给他的每样东西,理所应当全都含了毒。她沏的每杯茶、为他擦汗的每条丝帕、送给他的每筐橘子,甚至是遇刺当晚,由她亲手所煎的那碗药……

谢慎都认了。

他宁愿接受陈芜与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是虚情假意,也不愿去问,陈芜对当年武王府知道多少。

谢慎不自觉地拽住身上棉被,压下涌上来的咳意。

他不在乎她为什么杀他,谢慎在心里如此劝解着自己。

但陈芜显然不愿意这么放过他。

陈芜抬眸望着谢慎眼睛,主动向他坦诚道:“当年孙神医给了我两种毒药。一种服用后会不利子嗣,但若是停止房事加以调养,仍有数十年可活。”

陈芜特意隐瞒,只是这数十年里,中毒者会久病缠身,度日如年。

当年陈芜也为先帝留了一条活路,那时候的陈芜,还没有学会善待自己。

北朝的百姓太苦了,与戾帝相比,先帝确实算是难得的明君。再加上先帝登基初期,与谢慎君臣相宜,落在陈芜眼中,自然觉得他们会给北朝带来新生。

她陈芜又算得了什么,一无是处的孤女罢了。

所以她用了第一种药,给先帝留下数十年可活。

只是先帝沉迷子嗣,后期又与谢慎理念不合、背道而驰。陈芜忘了,先帝是君,帝王的眼里只有皇位,妥协世家、平衡朝堂才是要事,先帝与为民请命的谢慎终究走不到一起。

所以先帝死了,死于他对子嗣的执着,对过往承诺的背叛。

“另一种,毒物入口必会侵入肺腑,一旦病发,药石无医。”

陈芜给谢慎用了第二种。

陈芜不希望自己后悔,所以一下就给谢慎下了最毒的毒药。

但这可是谢慎,这样的人,怎么能死得如此悄无声息呢?

所以陈芜私心给了谢慎一条生路,直至谢慎病发,都没有处理掉孙神医的手记。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场公平的斗争,她仗着梦境夺得先机,即便谢慎此时不死,将来也活不成。

所以陈芜命人散播谢慎为民请命、疑被夏家所害的谣言。

梦里那个持刀在城墙上厮杀的谢慎,陈芜碾碎了他的梦,又有意保住了他身后名声。

这种补偿,连陈芜也难辨爱恨。

毕竟,她恨先帝,却让先帝觉得,自己爱极了他;她爱谢慎,反而在谢慎临死前,字句都在告诉谢慎自己恨他。

谢慎感觉到了陈芜的恨意。

两种毒药落在谢慎眼中,便是陈芜宁愿为伤害自己的先帝留下一条退路,也不想对他谢慎仁慈半分。

陈芜什么都没有说,谢慎却感觉自己败得彻底。

谢慎口中上涌着血腥味,他不动声色将其吞咽下去,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谢慎忍耐道:“如果行宫我动手了,我能杀死皇上吗?”

“能。名义上,皇上会死在你手里。”

她安排了两名近侍,只要谢慎动手,无论谢慎能不能杀死新帝,新帝都会死在‘他’的手里。

“但是我会死在良王手中。”谢慎一眼看穿真相,心忍不住地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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