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得到通允前往湖心亭,他到的时候,画师正在俯身收画具,显然陈芜是有意要将他们错开。
谢慎难以说服自己,以陈芜的聪慧,会不明白自己想法。照她以往行事,那夜之后,她就该处置了这画师。
“这位就是赵画师?”
赵画师奉新帝命令,表面修画,实则是为了讨陈太后欢心。虽说继子为后母寻贴心人这件事,实在有违礼法,但自戾帝登基,北朝皇室的荒唐事还少吗?
赵画师心术不正,得新帝命令后不但不觉得羞辱,反而大喜过望。
贵人女子多空虚寂寞,赵画师能在京都扬名,除了容貌和才气,花言巧语的本事也必不可少。但这终究只是小道,他并非世家出身,再怎么讨女人欢心,都走不到人前。
陈太后身份尊贵,能到陈太后身边做事,比他哄多少女人都有用。
赵画师在陈芜身上费了一番心思,毕竟他还没见过这么难献殷勤的女人。好在他照着先帝的喜好,模仿先帝的行为举止,终于让陈太后松口,答应让他替她绘画。
这可是赵画师的拿手本事。既是画人像,眼神便可肆无忌惮地落在对方身上,两人视线不可避免会有接触,一来二去、再借调整姿势的名义,上前暧昧地触碰两下……没多久对方就得屏退左右,任由他摆布。他的笔画着画着,可不就到人身上去了。
可赵画师怎么也没想到,陈芜会将他召到御花园。虽说这也是颇有趣意,但左右宫人都盯着,使得赵画师迟迟没办法出手。
赵画师对陈芜很是心痒痒,毕竟陈芜比他想象的要年轻美貌太多。权力侵染下的美人,跟他以往伺候的那些闺中怨妇完全不同。
她就倚身靠在那里,简单问询几句,微微一笑,都不用勾手,赵画师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赵画师对陈芜产生了强烈的征服欲,他甚至想斗胆上前挪一挪陈芜的腰佩,将这个先皇榻上的美人,压在身下逞一逞皇帝的威风。
这么想着,赵画师忍不住有些正意乱情迷起来。恰逢此时禁军突然传话相爷求见,吓得赵画师险些当众出丑。
赵画师猫着腰收拾画具,就是生怕别人看出他身体异常。
结果谢慎猛地开口向他问话,赵画师三魂七魄丢了大半,整个人忍不住哆嗦。
赵画师习惯了靠女人,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落在陈芜身上。
“臣能否观赏一下赵画师大作?”谢慎原本并未注意到赵画师的丑态,偏偏赵画师心里有鬼,被谢慎逮个正着。
谢慎用敏锐的眼神上下打量赵画师,察觉情况后,心生恼怒、恨不得上前一脚直接废掉此人。
肮脏的东西,就凭他,也敢乱动心思!
谢慎很是明显地对赵画师流露出杀意。他最忌以权势身份待人,却对赵画师有了卑贱配不上的念头。
武王有权势、废太子有身份,先帝有皇位……这个画师有什么!
谢慎在陈芜的事上乱了心神,如果是因为先帝,谢慎说不得什么,可要只是这么个不入流的东西,陈芜不下手,他也会亲自处置他。
赵画师知道自己捂不住被发现了,吓得立马跪地,哆哆嗦嗦地交出画。
小喜上前接过画,陈芜倒是为赵画师开口了。
陈芜道:“画师为哀家作画费神,想必是累着了。”
陈芜吩咐左右道:“来人,送画师下去。”
“是!”
“谢太后娘娘体恤!”
赵画师以为陈芜是在开口回护,欣喜应下,擦擦后脖冷汗,在宫人搀扶下软着腿走了。
赵画师一走,陈芜便将禁军和宫人遣下,只留下小喜和两个宫人守在亭外。
谢慎不依不饶,他展开赵画师留下的画作,看到熟悉的荷花美人图,眼神流露出轻蔑。
御花园不如私下,谢慎本该对陈芜表演出应有的恭敬。可他怒意上涌,单手抓着画轴,画对陈芜,语气不敬,略显严厉地问道:“太后娘娘觉得这幅画有先帝之神韵吗?”
陈芜脸色发白,下意识将手抬到心口,垂眸道:“远不及先帝一二。”
谢慎一愣,突然摸不透陈芜是在演戏,还是在说心里话。
谢慎表情逐渐变得冷峻,薄唇紧抿,不怒自威。
“所以娘娘还是国事为重,少在这些风月之事上费心为好。”
谢慎故意借演戏的由头,把心里话全倒出来,真的气得不轻。想到那画师刚刚都是以什么眼神在打量陈芜,又是以什么心思将陈芜绘入画上,谢慎失控地将画轴狠丢到地上,理智让他没有上前补踩一脚。
陈芜当着谢慎的面,流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她很快静下心,别开脸,小声为自己声辩道:“我本就想着,借此事将人遣走的。”
谢慎却不满陈芜的回答,总觉得她在心虚。
他突然很想追问她,是‘借此事’,还是‘此事后’;为什么是‘遣走’,而不是‘杀死’。
谢慎终究没问,对待陈芜,他总有根理智的弦崩扯着。它在警告他,不要靠得太近,无需太过上心。谢慎不允许自己越界,他无法确定,越界后会是什么等着他,他怕自己承受不住那样的结果。
所以他还是忍耐住了,只是不甘地提醒陈芜。
“皇上的这份孝心没用到正途,良王若是知晓必定不喜。”
点到为止,谢慎希望陈芜能借此继续离间良王和新帝的关系,顺道除掉那该死的画师。
陈芜听进去了。
她道:“不劳谢相费心,哀家知道该怎么做。”
谢慎有些后悔地想要出言补救,可见陈芜面无血色,最终还是止住了声。
……
谢慎本是去求和,谢陈芜给他送橘子的。可他积了满腹怒意出宫,回到府里才想起这件事。
谢慎已经很久没被陈芜如此挑起情绪,上一次,是先帝驾崩的时候。
……
当年,先帝病危,谢慎得到宫中内线的消息,说先帝准备让后宫妃嫔殉葬,其中就包括陈芜。
那时先帝和后妃正在别宫避暑,谢慎没多想就透露先帝即将驾崩的消息,率领百官赶到了那里。
理智告诉谢慎,陈芜殉葬,于他们清流一党有利。
先帝无子,良王是臣,新帝登基后必定会想从良王身上夺权,那时候就是他们清流一党争取新帝信任的最佳时机。没有孝道压住新帝,良王执掌皇权,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新帝资质愚钝,稍加离间,世家未必比得上寒门。
谢慎也不知当时的心慌从何而来。
他本能地想要保住陈芜,来不及多想,就找到了德妃。
谢慎此前就已查到德妃不是自愿入宫。先帝久未得嗣,这已经成了先帝的心病。先帝登基第二年便开始广纳后宫,一向不信易经八卦、不求神拜佛的先帝,因为子嗣问题,也开始迷信起来。
先帝听信天师卦象,认定德妃八字与自己契合,是多子多福的命格,哪怕德妃当时已有婚配,仍是将她强行纳入宫中。德妃世家出身,进宫后很快得到先帝的宠信,后宫中成了陈芜最大的对手。
只有谢慎知道,德妃会被先帝宠信,无非是因为她容貌与陈芜有几分相似。此事由头根本不是天师卜卦,而是先帝偶见德妃,因德妃与陈芜相似的容貌有了关注。德妃的家族见有利可图,便买通天师,打定主意要将德妃强送进宫。
当然,与倔强不肯低头的陈芜相比,身世清白温婉可人的德妃,弥补了先帝对陈芜的遗憾。这使得德妃即便无出,在后宫也依旧地位稳固。
殉葬的消息令谢慎猝不及防,他来不及多准备,仓促利用德妃婚约者的罪证,前去威胁德妃。
谢慎赌德妃对婚约者还有情,赌德妃仇恨自己的家族。
果不其然,得知真相的德妃、面对必死之局愿意出头保下陈芜。
也是在那时,谢慎才知道,先帝对陈芜动杀心,竟是怀疑自己没有子嗣乃陈芜所为,觉得陈芜要杀他。
德妃装作无意得知先帝要自己殉葬的消息,对先帝下毒,将先帝对陈芜的怀疑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以此为交易,谢慎答应隐瞒德妃婚约者的罪证,不再追究。德妃也如愿以偿,让牺牲她人生的家族付出了代价。
谢慎为陈芜感到不值,尤其是在目睹先帝死后,陈芜丧失生志的模样。
郁火堆积着无处发泄,无可奈何不知所措的心情。
也是那夜,谢慎跪在了陈芜身前,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
直到今日。
仅仅是一念之差,就走到了今日。
谢慎为了劝服自己当年的选择,利用陈芜从她身上得到了许多。
谢慎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过去,不会再受影响做出错误选择了。结果区区一个画师,就让他再次沦陷、受情绪控制,重拾当年的鲁莽和失态。
谢慎回到谢府,不吃不喝坐到了深夜。
直到宫里传来消息,陈芜将今日之事传信良王,那画师在家中畏罪自杀。谢慎这才有了些许舒缓的感觉,端起管家递上来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
“她心疾犯了,当年为她治病的神医现在何处?派人去查一查。”
谢慎吩咐管家,想到今日亭中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陈芜,忍来忍去,还是对她低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当代颜艺大赏。
上一秒:我不能让这个女人拿捏住!
下一秒:她心疾犯了,找神医给她治病吧。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