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芜去见良王,打的是劝说新帝的名义。
许氏废后,后宫李张两妃竞争激烈,无端被牵扯进来的谢诗茹,变成了赛场上的靶子。张贵妃借谢诗茹的名望打压娴妃,娴妃被逼到风口浪尖,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也松口同意将谢诗茹纳进宫来。
贵人们都知道谢诗茹进宫的可能性不大,但旁观百姓却不这么想。他们只知谢诗茹是个创办书院的女夫子,贤名连皇帝都称赞敬仰,如若进宫必定成就一番佳话。
读书人对谢诗茹女子身份多有偏见。有人看笑话,觉得女子就该嫁人相夫教子,谢诗茹必回答应新帝。有人敬佩谢诗茹,坚信谢诗茹会拒绝皇帝,等着谢诗茹发声。
陈芜得了谢慎嘱咐,为表重视、避免行差就错,出宫去见良王,亦是情理之中。
谢慎信任陈芜,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局面,有陈芜的功劳。他只当此事是个意外,并未多想。
……
谢诗茹不可能躲一辈子,科举将至,按惯例、各地书院的山长将奉命进宫拜见新帝。求知书院就在京都,不可避免地成为第一批进宫听恩的人。
京都六大书院,只有谢诗茹一个女山长。入宫觐见时她一身布衣,青带束发、粉黛未施,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珠玉配饰。远远看去,她的打扮与其他山长并无不同,只不过身形娇小些,人群中变得有些显眼。
谢诗茹毕竟有点年纪,不似那些二八年华的天真少女,她身上有股书墨浸染后的沉淀,举止斯文、态度端庄,即便到了宫殿上,也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宠辱不惊。
新帝第一眼就看见了谢诗茹。对谢诗茹的印象,只比猜测中的好上一些。对于十六岁的新帝来说,谢诗茹的年纪太大,更何况她衣着简朴、未施粉黛,后宫佳丽三千,谢诗茹再美,又能美到哪里。
不过出于好奇,新帝的视线还是一直落在谢诗茹身上打量。山长们的陈禀,新帝根本没有心思听,对新帝想法已有所闻的山长们,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等轮到求知书院,谢诗茹上前回禀书院情况,新帝上心后听得认真了些许。原本新帝对谢诗茹也有偏见,觉得谢诗茹不过是凭女子身份,取巧让求知书院闻名。可今日,新帝听她条理有序地交代求知书院情况,发现求知书院不仅是个空架子,认可谢诗茹的确有几分能力。
在北朝,私塾好办,而书院难办。哪个书院没有世家支持,有个几十、上百年的传承。像谢诗茹这样,以女子之身创办书院,不到十年,便已取得天下学子认可的,再找不出第二个。求知书院,也是在众多书院交流比试中脱颖而出的。
如果她不是谢慎义妹,召入宫来为朕所用,未必不可行。又或者,正因为她是谢慎的义妹,朕更应争取些?
见到谢诗茹的新帝改变了主意,见谢诗茹始终低着头,忍不住微微歪头看她。
“咳。”隔着层珠帘,陈芜坐在新帝身后轻咳出声。
新帝理智瞬间回笼,打消了那危险的念头。
他记起自己是在演戏,回想陈芜对他的叮嘱……谢诗茹的生父可是以天下帝师闻名的谢元,他如果太过强硬逼急了谢诗茹,只怕会引来一身腥。再加上谢慎不是个好相与的,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日御花园一别,新帝并没有对陈芜放下戒心。但是陈芜就是有手段,令新帝不自觉地依赖她,相信她的话。
当初,陈芜说有办法让张、李两氏对他屈膝示好,新帝是不信的。
可是他按照陈芜的教导,宠信娴妃,搬出谢诗茹的‘贤’名,两位妃子立即变成柔情似水的花解语,令他在后宫心情舒畅了许多。
以往张贵妃因为出身尊贵,待他总有点傲气淡然的疏离感,仿佛根本懒得奉承讨好他一般。娴妃倒是娇憨可人,但她得罪了许皇后,被他教训责罚后,就始终在赌气,需要他费心去哄说。两个妃子的转变,再加上她们身后世家的隐约讨好之意,令新帝实在难以质疑。
新帝心知,这些看似简单的手段,如果没有陈芜,凭他自己根本办不到。
他不是没想过利用这些后宫女人,却也只有许皇后愿意真心帮他……经此一事,新帝醒悟到拥有陈芜支持的重要性。他不是先帝亲子,没有陈太后,朝堂上他寸步难行。
新帝暂时不想惹怒陈芜,因此听到陈芜出声‘训诫’,当下就收敛了心思。
但是戏还是需要接着演下去的。
新帝按照陈芜的吩咐,赞扬谢诗茹,流露出要将人收入后宫的想法。旁观山长也有想为谢诗茹解围的,结果被新帝强硬地堵了回去。
“培养国之栋梁是重要,可此事诸卿都可相助。帝王的家事亦是国事,后宫除了谢山长,还有谁可帮朕?”新帝像是被逼急了,年轻气盛说了胡搅蛮缠的浑话。
气氛有些凝滞,谢诗茹脸色难堪,心有不忿。没想到北朝的皇帝都跟戾帝一个德行,不要脸至此。
谢诗茹想到来前沈奕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皇上逼你,你就跟他说嫁给我吧!我就是赌上前程、豁出性命,也会保护好你的。’
那人在她面前总是嬉皮笑脸,装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这些年,他多次暗中相助,替她解难,她都记在心里。他明明比她还小几岁,却那么认真地许诺、说要豁出性命保护她……
其实谢诗茹对这些事还是很犹豫,为了给自己鼓气,她今日还将沈奕给自己写的保证书带在了身上。
他说,约法三章,只拜堂不洞房,她不愿就绝不强求她;他还说,南郡百姓更需教化,她可以到南郡再开一个求知书院;他许诺,不会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她永远都会是自由的……
谢诗茹也很怕连累沈奕,但得知沈奕早就将自己的保命玉佩送给了她,她就有种自己是个负心汉、骗了人家纯情少年郎的罪恶感。
谢诗茹一咬牙一狠心,朝着上位的新帝拱手跪下,道:“皇上,臣女谢皇上厚爱。只是臣女与定安王世子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已经互换信物,去信定安老王爷了。请皇上成全!”
……
谢诗茹当众陈情与定安王世子私定终生,新帝也因这突然的情况有些猝不及防。在场山长们都知道定安王世子有阵子住在了求知书院,眼下听闻,各有各的猜测。
定安王在北朝百姓中声望不低,虽然定安王世子并无建树,但他受困京都多年,世人提及,难免会对他心生惋惜。
无论谢诗茹是婉拒的手段也好,还是真与定安王世子有私,众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指责刁难她。他们更加惊讶的是谢诗茹会嫁人这件事,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走到这步了。
珠帘后,陈芜适时出声,道:“既然如此,皇上也该成人之美才对。”
众山长连忙拱手,收回思绪。
而陈芜似乎并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多说,她起身从珠帘后退离,道:“谢山长,随哀家到乾安宫走一趟吧。”
谢诗茹心中紧张,想起义兄和沈奕对她的嘱咐。
义兄让她放心行事,说宫里会有贵人相助。沈奕也故意提起谢府曾收留过陈太后的往事……
他们口中的贵人,会是陈太后吗?
谢诗茹没能看清陈芜的脸,宫人上前请她,她连忙顺势向新帝请辞,随宫人离开。
……
谢诗茹其实没真正与陈芜相处过。
当年武王盯上了她,她借口替父迁坟,离开京都几年。回来后她才听说,义兄在蔺县带回一名女子,此女子命途多舛,其父与她父亲有旧,幸得义兄相救,暂时留住在了谢府。
可是这名女子也不幸被武王看上,女子不似她那般幸运,最终没能逃过武王魔爪,没名没份地留在了武王府。再后来,谢诗茹创办书院,忙碌在外,等她再次听到陈芜的消息时,陈芜已经是先帝的皇后了。
或许出于当年同病相怜的惋惜,谢诗茹对陈芜的传闻一直半信半疑、未做表态。她本能地、不愿相信陈芜是个恶人。
有关陈芜是妖后的指责,在谢诗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她恍恍惚惚地跟在陈芜身后,随宫人一同去了乾安宫。等她站到乾安宫正殿,才稀里糊涂回过神来。
陈芜跪坐在书案后,缓缓摊开一个卷轴,拿起墨条时手上一顿。
“就由谢山长来替哀家研墨吧。”
谢诗茹心有不解,匆匆想起向陈芜行礼,得陈芜摆手后,这才行至她身侧。
谢诗茹在陈芜身侧跪坐,偷偷打量陈芜。
陈太后身上有着淡淡的百花香,盘头满戴珠翠琉璃,锦衣华服,举手投足端庄富贵。她看起来非常温和,一点都不像传闻说的那样。
谢诗茹奇怪地对陈芜生了好感,先前担心被害的顾虑全都忘记了。
谢诗茹磨出了墨,陈芜提笔沾了沾,两人配合得意外地好。
谢诗茹认真磨墨,本没有偷看陈芜写了什么的心思,但在最后停笔收砚时,谢诗茹从卷轴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谢诗茹有些呆愣,停顿着将卷轴看了完全。
这是一封太后赐婚的懿旨,命词遣意、对她皆是回护之意。
“愣着做什么?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改的?”陈芜将笔落在笔搁上,主动挪移半个身子,好让谢诗茹看得更仔细些。
“太后娘娘,为何……”
陈芜笑说道:“谢太傅与家父是故交,谢府于哀家有恩,若此事乃谢山长所愿,举手之劳,哀家何不成全。”
“可是,这些赏赐太贵重了。”
“不过是些金银之物罢了。哀家听闻谢山长有教化万民之愿,此举甚伟。哀家希望谢山长得偿所愿后,可以不忘初心,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诗茹向陈芜拱手谢恩。
谢诗茹自从走上书院这条路,有鼓励叫好的、也有贬低唱衰的,她以为自己已经炼就一颗钢铁心,不会再在乎旁人言语了。没想到、陈芜轻飘飘几句,就点出了她内心深处的顾虑和脆弱。
有时候,敌人的千万句诋毁,都不如同伴的一句鼓励。同为女子,谢诗茹知道陈芜说这句话时的认真和真心。也是如此,陈芜的心意更显珍贵。
“娘娘放心,臣女定会竭尽所能,做好本分之事。”
这该死的时代,教书或许救不了天下,却也能喊醒几个人。哪怕只有几个人,她也不负此生。
……
谢诗茹与陈芜相处尽欢,只是陈芜的喜色并未能维持多久。
就在谢诗茹捧回懿旨的当晚,谢慎在徐贵的帮助下,不顾危险潜入了乾安宫。
“慎郎,你怎么……”陈芜看见谢慎连忙上前迎他,她声音急切,既欣喜又担忧,显得有些矛盾。
陈芜抓住谢慎的手,试图将他带护入内殿,只是她刚碰到他,便被他抓住手腕。
陈芜停下动作,茫然与谢慎对视,谢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眉头紧锁,冷冽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刺穿。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这里开始应该是感情线分水岭,胖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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