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王年过耳顺,却没有老者疲态,他身体精瘦,两眼时常有种锐利的精气神在。踏入乾安宫时,良王步伐沉重,只是朝新帝浅浅一鞠躬,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跟随良王身后的许盛,是许皇后的亲父,他一眼就看见狼狈的女儿,眼神中流露出不赞同和担忧。许盛不傻,稍微一想就能猜到是新帝利用了他们。面对傻乎乎被人摆布的女儿,许盛可不得担心。
原本许盛是想试探良王口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将此事揭发。但事已至此,他们和陈太后已经撕破脸皮,许盛别无他选,只能硬着头皮支持女儿和新帝。
希望良王是真心忠心先帝……
许盛悄悄打量良王脸色,新帝有意上前解释来龙去脉,却被良王抬手拒绝。
良王道:“皇上不必多言,此事臣在外头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新帝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有些紧张。良王说是听清,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关键的地方装糊涂。新帝能看得出来,良王是有些偏袒陈太后的。
良王俯身上前捡起地上的里衣,细细察看着。
良王心里也明白,他怕自己会偏信陈太后,不敢与之对视。
捡起里衣的瞬间,良王想到先帝驾崩前的场景。
……
那个夜晚,良王疾步赶往宫中,却撞见先帝命人绞死德妃的场景。
彼时德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陈太后,德妃性情温婉,比固执倔强的陈太后更得先帝欢心,先帝对其宠信有加,就连良王也认为,若非先帝病重,陈太后迟早要被德妃所取代。
可就是那晚,良王亲眼目睹温柔仁善的德妃,展露出蛇蝎心肠的一面。
‘若非你强娶,我又怎会嫁给你!你的宠爱,谁稀罕!你为了平衡朝堂,连最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陈芜倒是得到了你的爱,可她又落得什么下场?哈哈哈……你有意除掉废后,又怕背负抛弃发妻的污名,故意将罪名推给陈芜。等你见废后势起,又立马冷落陈芜,装出一副对废后悔不当初的模样。’
‘皇上,你难道就没想过吗?你病重至今,陈芜为什么宁愿困守冷宫、都不肯向你低头示弱?她那是做好给你陪葬的准备!宁愿死,都不肯再见你!’
‘放肆!’
病床上的先帝被德妃刺激得不轻,挣扎着爬起,良王惊得只能上前搀扶。
‘放肆?皇上不就喜欢别人对你放肆吗?陈芜对你倒是不放肆,可你不还是处处怀疑她,防备她。皇上,你不是想知道,为何你的身体会难以孕育皇嗣吗?’
‘是你!是你这个毒妇!’
‘当然是我!难道,你怀疑陈芜不成?’德妃故作惊讶,笑得很是嚣张痛快。“你是不是还怀疑,陈芜背着你与他人有私?”
“你、你……”
‘皇上,您可真爱她,我不过略施小计,您就相信了那些流言,宁愿拉着她死,都不肯听她解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先帝不停地摇头,竭力否认德妃所言。可良王却感觉先帝的手越来越抖,完全是一副心神大乱的模样。
‘皇上,这是我对你的报复。怎么办啊!你最爱的女人,再也不爱你了呢。哈哈哈……’
‘杀了她!杀死这个毒妇!杀了她!’
先帝再也受不住刺激,指着德妃大喊下令。禁军拔剑上前,先帝又很快改变主意。
‘绞死她、绞死她!朕要亲眼看着她咽气……’
“皇上,您别太激动!”良王见先帝呼吸急促,跪着求请对方。但这次,一向温和仁善的先帝却甩开了良王的手,怒目切齿、流露出恶鬼般的形象。
……
回到乾安宫,良王失神打量手中里衣。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先帝有负陈太后,临终前还在苦苦哀求陈太后原谅。虽然陈太后最终未做表态,但从陈太后的选择来看,应该还是心软原谅了先帝的。
也是如此,虽然有关陈太后的谣言屡禁不止,但良王坚信陈太后对先帝有情,从未轻信过。
可若是,陈太后依旧没办法原谅先帝呢?
如果先帝还在,陈太后私通外男,先帝又会如何处置?
想到曾经一心拉着陈太后陪葬的先帝,良王心情复杂。即便他也觉得陈太后可怜,但先帝意志,他又怎能违背?
良王面上不显,心里实则已经对陈太后挥起了刀。然而当他彻底翻开里衣,看到底下的青竹暗纹时,顿时疑窦丛生。
良王猛地扬起叠放的里衣,想要仔细查验,却清楚看到一块白玉从里衣内摔了出来。
因为里衣叠放整齐,虽被众人抢夺但始终未曾伸展,突然出现的变故,令新帝楞在原地。眼看小喜要上前将证物捡起,新帝急忙上前大喝一声。
“住手!”
新帝怕陈太后的人动手脚,亲自俯身将摔成几片的白玉捡起,捧给了良王。
良王又怎会不知新帝心思,他皱着眉不喜地看着新帝,把玉佩碎片收入掌心。
新帝顶着良王的威压,原本信心满满的心不由得动摇起来。他低着头退开,须臾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然登帝,恼怒地将头抬了起来。
许盛见状,怕新帝坏事,连忙上前偷偷拉扯新帝衣袖,提醒新帝忍耐。
高座的陈太后见状冷笑一声,道:“许大人抓着皇上做什么?难道哀家还能当着皇上的面,对皇后不敬不成?”
“太后娘娘,臣绝无此意。”许盛连忙弯腰表态,但语气依旧有些强硬。
“那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了?后宫出了如此大事,皇上正好在与许大人和皇叔议事,当真是巧极了。”
陈太后在暗喻此事,偏偏许盛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新帝手段稚嫩,做得太明显了。许盛咬紧牙关,非抓住一个巧字,可他不知,他越是与陈太后争论,落在良王眼里,就越显得咄咄逼人。
良王翻动着手中破碎的玉片,终于看出点苗头来。他顿时脸色大变,怒瞪适才跪地陈情的青竹,暴怒之下越过新帝,直接甩袖道:“大胆贱婢,竟敢撒谎作伪,污蔑太后!”
良王瞬间改变立场,吓坏新帝等人。新帝上前焦急询问道:“皇叔公这是何意!”
新帝太过明显,适才还只是对他略微不满的良王,此刻已经难言厌恶。新帝惊得后背直冒冷汗,下意识缓了语气,想去接看良王手中玉佩。
“朕的意思是、这玉佩可是有何不妥?”
没成想,良王捂着玉佩,根本不愿将它交出。
许盛见状也有些急了,他回想适才经过,担心是不是陈太后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将玉佩偷塞进去的。
“良王,这玉佩有何问题?良王不言,如何服众啊?”许盛能想到最差的结果,无非是此玉佩和良王有关。到时候良王与此事也有涉及,良王不敢闹大,最多一句诬陷和误会,不至于连累中宫。
可许盛,想的依旧是太过简单了。
因为连高位上的陈太后也加入了催促。
陈太后微微蹙眉,好奇且不解地询问良王道:“皇叔,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陈太后,良王心有愧疚,显得很是恭敬。他捂着玉佩朝陈太后行礼,摇头道:“太后娘娘,此等污物,还是别脏了娘娘的眼……”
陈太后听言眉头皱得更紧,她生气强硬道:“皇叔,那玉佩究竟是何物!”
良王被陈太后逼得有些无言,他环顾四周,下令道:“禁军统领何在!”
“末将在!”常虎连忙出来应声。
“将婢女妃嫔和无关人等统统带出殿内!”
“是!”常虎当即领悟良王是有隐秘的话要说。
良王令下,妃嫔们慌得四下顾盼。从良王的语气可以看出,她们的处境已然有些不妙。有些年纪小不知事的妃嫔,眼看禁军来拉拽自己,吓得开始大声哭喊、请求陈太后原谅。
刚刚她们看戏有多侥幸,此刻就有多慌张。
可不仅陈太后未做言语,一旁的新帝也对她们无动于衷……
待到殿内无关人等被清出,良王长叹一口气,上前将玉佩交递到陈太后手中。
“太后娘娘莫要因此气坏身子。”良王担忧地嘱咐着。
可陈太后翻动玉佩,神情依旧不解。新帝等人见此情况,更是满腹疑虑。
良王见陈太后信任困惑的目光,内心愈发愧疚。良王开口解释道:“里衣绣有青竹,谢思左最爱美玉。”
思左,当朝丞相谢慎的表字。
“啊!”陈太后一听此言,大惊失色,像是捧着什么脏东西般,连忙将手中玉佩丢出。
“谢思左!”许盛听言也彻底慌了,怎么就惹上了那条毒蛇!
可,即便如此,陈太后与谢慎私通,良王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许盛和新帝四目相对,皆是不解。
最终,许盛难抵女儿哭求的目光,终是上前一步。许盛行礼问道:“良王,即便是谢慎的玉佩,又能证明什么?”
许盛见良王对陈太后维护,深知他们今日已经败了。如果只有玉佩,还可以认为是陈太后的人偷动手脚。可里衣内的青竹纹绣,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替换的。
唯一的可能,他们落入了陈太后精心准备的陷阱,自己送上了门。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陈太后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许家别无他法,退无可退。
但许盛的追问,并未得到良王和陈太后的注意。
“又是他……”高座上的陈太后脸色愈发难看,她盯着地上的玉佩呢喃失神,脆弱易碎的模样足以迷惑所有人。陈太后露出一抹讽笑,无助道:“若早知会有今日羞辱,哀家还不如跟着先帝去了。”
“太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良王急劝陈太后,看起来还真怕对方撒手人寰、就此离去。
新帝内心惊怒非常。他不理解良王为何如此糊涂,此等妖后,怎么也不像会寻死的!
“皇叔……”陈太后抬眸,像只脆弱不安的小鹿,无助迷茫地寻求着良王的庇佑。“您觉得,哀家还能怎么做呢?”
良王望着这样的陈太后,不免想到自己家中晚辈。当年,戾帝要对他们一家下死手,他可怜的儿媳也是这般求助于他。
谢慎,他们怎么敢的!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嘿嘿,会是个战斗力很强的女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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