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常熟县。
随着家丁的匆忙回报,科举舞弊之事爆雷,整个金家上下已乱做一团。
有大呼小叫,缠着自家夫君,欲要想方设法为亲儿子开罪的大房夫人。
有不动声色,收拾细软,准备开溜的下人。
还有些心存侥幸,趁火打劫,觊觎一家之主位分的旁系,不一而足。
直到金家上代家主,阖府上下的泰山石从别院出面,许以重利,又语重心长的剖析了科举舞弊的律令条陈,顶天了不过是革除功名坐牢,稳住府中护院及家丁之心,这才派遣他们管控了府内上下。
有了主心骨,一盘散沙的金家各房房主就像吃了定心丸,和老爷子磋商起如何应对此番的危局。
“如今身籍顶替之事已然败露,翀桓在水师营寨被“人赃并获”,下狱彻查已是必然,也是他犯蠢必须受的教训,任何搭救之念都不要再起。”
现任的金家族长,金老爷子的长子面露悲痛之色,被破例允许参加族会的金夫人更是万念俱灰,唤了一声“我的儿啊”便径直昏死过去。
其他列席族人或长或幼,眼里则或多或少的透出几分喜色。
在这种关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可只要知晓金家对于这位金公子身上倾注的“心血”,便不会再有此疑问。
作为整个金家的读书种子。
金翀桓自幼便有家族又是人情又是重金请来的大儒启蒙,而他也不负众望,进境远超同龄人,少便有博名,若不是年岁尚小,加之老朱暂停了科举,借科举之名金翀桓之名,只怕早早便传遍整个浙东了。
饶是科举之路暂断,但金家,尤其是现任族长也不气馁,一面督促着自家儿子继续学习,一边四处撒网,笼络人脉,准备在其加冠之年举荐入朝。
原本一切顺利,只待今年六月便能行冠礼。
然后,改制试科举便横空出世,再一次打断了金家族长的谋算,加之首次试科举的“偷袭”,扬名之路屡屡“受挫”的金翀桓终于与父亲据理力争,按照自已的方法一试。
试科举考试内容分上下两场。
上半场考寻常读书人薄弱的刑,农,术,工等,为的就是倡导读书人学以致用,下半场才是在初步筛选中以策论比个优劣出来。
金翀桓的想法很简单。
找个能拿捏的住的读书人帮他把头一场科考过了,下半场,以他熟读经史子集的底蕴,写一篇锦绣文章自然不在话下。
整个金家上下大抵也是这般期盼。
毕竟,金家在其身上倾注的资源,是其他所有族中子弟下起来也比不上的,就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若是再这么“吃独食”,就算金翀桓的天赋再高,不能折现也是枉然。
如今的壮士断腕,虽然酷烈,让金家上下这么多年轻人的心血和资源化作一江春水,却至少也让其他的金家人看到了前程的曙光。
不仅如此。
是你主房的失误,致金家多年的投入化作乌有。你这个族长怎么也该谢罪退位,以作惩戒吧。
虽然老族长出面镇住了场子,让大家不敢明面上撕破这层遮羞布。
但每个人眼里透出的贪婪和嘲弄,几乎溢于言表。
“俞智。”
“孩儿在。”
金族长勉强挤出几分正色。
而老族长的面上无喜无悲,只有那浑浊却凛冽的眸子,让其整个人都透出几分肃穆。
“自族内推举你继任以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的叔伯都曾与我说过你自命清高,刚愎自用的毛病。”
“族里花费一代人的功夫笼络收服的泼皮眼线被你弃如敝履,以至于翀桓出事一个时辰了,才由族里为科举专门配用的家丁赶回来报信。”
“这一来一回斡旋的余地全被你亲手抹杀。”
“就不提其中有多少族中积蓄被你引为私用的人脉付诸东流。”
“有多少人曾直言婉转的劝诫你。”
“可你从不自省。”
“溺爱亲子。”
“如今自食恶果。”
“十月初一,金家重选族长,你可还有话说。”
望着自家亲爹那古井无波的眼眸,金族长麻木的点了点头。
之所以不立刻废了他的族长之位。
就是防着之后若有清算,他这个族长难辞其咎,自然必须将这风险担起来。
同时他也明白。
若想要搭救自已的亲儿子,这一个月就是他最后借助家族资源斡旋亲儿子罪名的机会。
与会的其他金家各房也都心知肚明。
但这个关头他们也不想接受族长这个烫手山芋之位,那便给老族长一个面子。
“审查身籍的胥吏安排了么?”
“安排好了,遗书都已核验过,就看苏州府衙及水师营寨动向,随时闭口。”
金族长打起了精神。
规避风险降低损失的时候,由不得他懈怠,就算他是族长也不行。
老族长点了点头。
也不再去评价这等行径是不是在欲盖弥彰,一切都以家族延续为先。
“让各房长孙和读书种子都及早出府候着吧。”
“见势不妙,便带着各自的信物,去往其他几家。”
要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谁曾想到祖辈们提前三代操作的分家,竟让金家在整个苏州府众多乡县中分别扎下了根来,互相成为了其他同源宗族的退路。
只要不是族诛的罪责,或是夷三族的罪行,由此一手,常熟金家总是能恢复过来的。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命运的审判了。
至于逃?
这么一大家子,难道还真能逃过那群水师营寨的兵痞不成。
果不其然。
就在金族长还心存侥幸和期盼时,家丁匆忙来通报。
然后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几乎是紧跟着家丁,往此处的方向而来,
“呦,人挺齐呀。”
“正巧,金家诸位都跟本将军走一遭吧,实不相瞒,你们家的事儿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