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准备在他强项上,准备批驳自己的袁崇焕,吕建决定绝不客气的揭露他的大话野心。
其实,拆穿了,不能施行了,袁崇焕的命就会保住了,这真的是为他好。
至于袁崇焕接受不接受,领不领情,那还是看他的了。
“大明自打萨尔浒之战后,对后金一直采取的就是守势。而后来战事更是连连崩坏,先经略王在晋大人曾经总结:‘东事一坏于清抚,二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则弃全辽而无局。退缩山海,再无可退。’”被袁崇焕挤兑,被袁崇焕夺了辽东经略的王在晋,以兵部尚书身份,就坐在这里,看到袁崇焕吃瘪的样子,怎么不老怀大快?加把火,必须的。于是抚须点头:“那是老夫在辽东多年,对整个局面透彻了解后的直言。真是为这种局面痛心疾首啊。”
“老经略经验总结,再精辟不过了。那么现在,这种局面下,袁督师用什么办法扭转战局,又用什么办法五年复辽?”
袁崇焕坚定道:“层层筑磊,步步推进。”
吕建就再次哈了一下:“袁督师,辽东何其广阔,方圆何止几十万里。您在钱粮充足的情况下,修筑一个锦州城,就用时足足两年;修筑一个大凌河,就又用时一年半。锦州到大凌河,只有区区三十里,您就用了三年。单就是从大凌河到奴巢盛京就足足五百里,你需要多久才能推进到?然后是辽阳,然后是赫图阿拉。再然后一路向东北,您将整个原先努尔干都司的地方,都修成了,您要修多久?”
袁崇焕就尴尬了,这个,他真没想到过。
群臣就心惊了。是啊,怎么没想到这关键呢。
“即便您有这种雄心,但您修了一个锦州城,所费就足足三百万两,修了一个大凌河,就花费一百万两。要想将整个原先的努尔干都司,全部修建完毕,那花费何止万亿。先不说你修那么多的城,有没有兵来守,您认为,就以现在大明的财政实力,拿得出一两亿两的银子吗?”
袁崇焕张口结舌了。
群臣已经瑟瑟发抖了。
按照这个钱粮和时间需求,不要说五年复辽,百年你都别指望了。
这时候,那群歌功颂德的群臣,才发觉,自己歌功颂德的是一个妄想。
但袁崇焕依旧不松口:“只要心诚意坚,五年复辽必能实现。”
吕建就只能叹息一声,好吧,头脑还在发热中,我还需继续给你成桶成桶的倒冷水降温啊。
“好吧,咱们退一万步说,你筑了城,那建奴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修筑吗?他们主动进攻了你怎么办?”
袁崇焕缓过一口气:“我将凭借大炮守卫。”
“宁远时候,您手中现在有多少大炮?”吕建步步紧逼。
袁崇焕干咽了一口唾沫:“二十门。”
“那如果您将整个努尔干都司,修筑成功的所有城池,都配备二十门大炮。咱们就算一千座城池吧,那就要两万门大炮吧。您知道每门大炮的造价是多少吗?”
然后看着一脸茫茫然的袁崇焕,转头又对工部左侍郎王建国询问:“王大人,您是行家,你说说。”
王建国最喜欢看自己的党魁怼人,于是郑重回答:“守城大炮只能是三种;红衣大炮,大将军炮,还有佛郎机炮。红衣大炮铸造成本,是每门四千五百两,大将军炮每门是三千两,而佛郎机炮,我们只能从葡头牙购买,每门是两千五百两。按照袁大人的要求数量,平均三千两一门,共需要六千万两。”
所有的人,包括袁崇焕,都开始倒吸冷气了。
以现在大明的财政,即便什么事都别干,停止所有的开销,打死也没有六千万两啊。
“咱们再退回来说。敌人来攻城,你放炮退敌,但人家就在你的射程之外,用锁城法围困你,困到你弹尽粮绝,你怎么办?年前祖大寿大凌河围困战不远啊。”
“本督师派兵救援。”
“十万建奴精锐,你需要多少援军?少了,就如吴襄救援祖大寿,那是有去无还;多了,你派多少?十万,二十万?您有那么多的兵马吗?”
然后不等袁崇焕回答,施施然背手踱步:“没有敢战能战之兵,防守都不足,更别说攻击了,层层推进却没有足够钱粮,五年复辽,你开玩笑吗?”
被这么层层有理有据的,将五年复辽批驳的体无完肤,袁崇焕冷汗下来了。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被自己轻视的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大话了。看来,自己小看了这个种地瓜的了,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还可以说是兵法大家了。他对自己的计划,每一处,都能尖锐的指出自己的虚无,都狠狠扎在自己的命门上了。
吕建退一步,笑眯眯拢着手,看袁崇焕冒冷汗。哼,轻视我,我叫你好看。
要说在座的,难道就没有一个,听出袁崇焕五年复辽是吹大话吗?
那也不是。
就比如黄矿,他是一个严谨的人,但他认为,自己刚刚被崇祯提拔上来,袁崇焕说的,正中崇祯之心,皇上听着高兴,正中自己希望,那自己刚刚回朝,何必找皇上晦气呢?
比如久在辽东,原先的辽东经略,因为袁崇焕揽权,被逼回京做了兵部尚书的王在晋,最清楚辽东形势。在五年内,你袁崇焕不再丢了三海关,就算你能了。还五年复辽,做梦去吧。
但我知道,但我就不说,看你五年后怎么收场。到那时候,我就报了年前你把我挤兑出来的一箭之仇。
这时候,他的心思,还有责怪吕建多事的意思呢。万一他醒悟了,反悔了怎么办?
看着吕建拢着手,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恶心样子,最终袁崇焕,竟然当着满殿文武,崩出他的那句历史名言:“我之所以,廖慰圣心尔。”
这话一出,所有的大臣就是一惊,吕建直接一个踉跄,差点弄个狗吃屎。
廖慰圣心是什么意思?就是逗你玩。
“我是皇上的参知政事,我不得不提醒袁督师,君前无戏言,这你不能不懂吧。你逗当今玩?你是欺当今年轻吗?你知道那样的后果多严重吗?不说你逗你玩误国,就是当今那暴脾气,五年之后,若不能完成复辽诺言,你认为你会有好下场吗?”
说完这话,吕建再也不理他,直接走回自己的末座,坐下来,悠闲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怼人,是很费神滴。
袁崇焕在吕建的一阵怼之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不说五年复辽,只是自己的哗众取宠,讨好圣意的大言。就是刚刚自己当着群臣的面,一句廖慰圣心逗你玩的辩解,就会让年轻气盛,极要面子的小皇帝,直接剐了自己当羊肉片了。
改口吗?改口吧。
结果这时候,崇祯随着王承恩的一句:“圣上驾到。”拿着袁崇焕的奏折兴冲冲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