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接受邀请,一路上攀谈,这才知道,这位也姓吕,叫吕文学。因为在山东颇有家资,人员极好,深得江北士子的好感,俨然已经是东林江北系的领袖。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人虽然满腹经纶,但晕考场。本来以他的学问,考取一个进士及第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却只要一入考场,就忍不住酣然大睡,结果竟然连个秀才都没捞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童生。被士林戏称好睡状元。
但他家多金,他就在自己的家乡临淄,开办了一座书院,还亲自讲学授课。
讲学倒是不困,反倒精气神十足,颇有成就,很是培养出来几个科举及第的,才有了今日士林的一席之地。
之所以要特别介绍他,是因为在满清入关之后,他散尽家财资助起义军,最终全族殉国。
这么出名的人,在一番恳谈之后,吕建竟然发现,他不是一个泥古不化的人,是个处事很懂得变通的人,而且也对商业很感兴趣。
吕建就注意上了这个本家,有机会,一定利用,啊,不,是帮助一下这个本家,实现他的当官夙愿。
首善书院,在鼓楼大街的正中,规模及其庞大。现在的大门门楣上,已经撤掉了首善书院的牌匾,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书局的牌子。
但走进这座处处显露出江南文化底蕴的院子,就被那朗朗读书声,还有一个个厅堂里,传来的辩论声所吸引。似乎立刻就让你,置身于凡夫俗子之外的一个清雅世界。
吕文学引着吕建进来,一路上,所有遇到的学子,都远远的给吕文学施礼,口称吕先生。
吕文学就谦逊的避开:“今日我可不敢在思齐先生的面前,被称先生。”
他这么一说,立刻引来无数学子驻足,然后纷纷兴奋的跑过来和吕建见礼。那场景,让吕建有一种粉丝会的感觉。
最后,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抬着,来到了首善书院的明堂前面,大家才将他放下,然后所有的人,都变得肃穆无声,恭恭敬敬的环手垂头。
明堂洞开,一个小斯悄声走了出来:“我家先生,请吕先生入内奉茶。”
这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年代,黄矿虽然已经是一介布衣,吕建虽然是士林新秀翘楚,官场新贵。但论资历,他比黄矿差着天上地下呢。
能让黄矿小斯出来说声请,那就已经给足了吕建的面子了。
在肃穆的环境下,吕建也收敛心神,变得恭敬肃穆起来。
缓步到了明堂门口,除履,迈进明堂。
明堂相当简朴,烧着地龙,热乎乎的地面上,按照春秋礼仪,摆设着一片片席子。那是给听讲的学子们坐的。
北面的墙壁上,正中没有一般学堂的孔子像,只是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
而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像。
在像下上首盘腿端坐着一个老者,目光坚毅,精神矍铄。
而朱由检则小学生一般,在下手一片席子上端坐。
然后就是十几位或老或少的士子,正襟危坐,他们都是首善书院的教授。
见吕建遵循礼仪进来,大家一起看了过来。
没有人打招呼,没有人说话,大家就都看着吕建一言不发。
朱由检同样如此,但当吕建看向他的时候,朱由检的小眼珠,却向墙的那面滚动了一下。
吕建立刻明白了,这是大家在等待吕建拜天地君亲师,但更是在等他拜东林六君子呢。
这下,吕建才知道,自己的那个本家吕文学,为什么邀请自己来首善书院了,这是下套给自己啊。
这是非黑即白的东林党,要求自己表态。不拜,你依旧是罪大恶极的阉党走狗。
若是拜了,就说明你已经拜进了东林门下,成了真正的东林一员。
但这时候,吕建却放慢了脚步,他的心在纠结。
他并不是纠结这一拜下去,自己和阉党就是彻底的决裂了。
昨天,自己就已经和忘年交,亲人兄弟般的魏忠贤决裂了,在证明一下决裂也无所谓。
怕阉党报复整死自己?哈,不说自己有免死诏书护体,就说天启还求自己帮忙做事,就是眼前自己的大粗腿在,魏忠贤就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吕建似乎突然间明白了,自己在司礼监和魏忠贤闹翻,天启因为自己功劳,没有封赏自己朝廷六部里正式的官职,而是封了自己一个王府总管——长史的意思了。
这是天启准备让自己,就躲在信王府,躲避阉党整死自己啊。
免死诏书不靠谱,法律上整不死你,但暗杀是锦衣卫的拿手绝活,只有有借口理由,再回西北自己的大本营,才是最安全的。
想明白了这些,吕建对天启,竟然还有些小感动了。
但还是顾着眼前吧。眼前,自己该怎么办。
那么不拜,现在朱由检盯着自己呢,那就会让朱由检坚信,自己依旧是死不改悔的阉党。大粗腿就会在将来,抬起大脚丫,一脚踹死自己。
但拜下去,自己就是彻底的东林了,那将来自己还准备,打倒真正造成大明灭亡的东林呢,那自己是不是就是东林党叛徒?自己先判阉党,再判东林,会被世人怀疑自己的人品的。
叛徒是人人喊打的,自己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认可了。
纠结中,再看了眼朱由检,吕建就突然不纠结了,突然明悟了。因为,当初自己准备加入官场,目的也没说励志拯救大明啊。拯救大明跟我有什么关系,东林搞垮大明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完成做上三品官,整倒王侍郎,完成娘的衣锦还乡的夙愿,羞辱那些曾经欺负自己孤儿寡母的族人。然后看情况不好,带着大批金钱,带着老娘小妹提桶跑路,到海外过神仙生活去。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为那个宏伟目标,抱住大前提的大粗腿啊。
想通了这些,似乎是脚步庄重的吕建,来到了六君子像前,虔诚缓慢的深施一礼。
随着他的一拜,整个空旷的,不多几个人的明堂,传来了一片如释重负般,舒气的声音,如此清晰,竟然让人感觉如此让人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