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满

与徐舟虚与委蛇完,宋徽云直奔平惊宫。她素来记仇,昨夜辗转反侧,始终认为在和谢偃的争吵中自己发挥得不够好,单单打碎两个茶具,还不足以抵消谢偃给她找的四个夫君。

这个时候的谢偃正在和大臣议政,她没有通报,直接就闯了进去。

平惊宫外的人不敢真正的拦她,加上她下定决心要进去。

谢偃和里边的大臣只听见一阵骚乱,然后便看见了冲破守门女官束缚,推门进来的宋徽云。

大臣们看了看谢偃,又看了看宋徽云,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殿内的议论声一时凝塞。

宋徽云笑着走到谢偃身边,寻了张软榻坐下,“继续呀,有什么是孤不能听的吗?”

以前谢偃是默许宋徽云入平惊宫旁听议政的,只不过后来也许是觉得自己只能听,插不上嘴,太过无聊,她听了打瞌睡,宁愿去花园里逛都不乐意旁听了。

今日突然出现在平惊宫,这平惊宫女官有些不知所措。

该不该让她留下,还得听谢偃吩咐。

谢偃扫了她一眼,对下方女官道:“都下去吧。”

这就是允许她留下的意思,女官们默默退下,回到原位。

今日谢偃要议的,是江南郡的叛乱。

自先帝去后,各郡诸侯藩王反叛不断。

去岁秋时,宁南侯杀了江南郡郡守,夺了粮仓兵马,野心勃勃意图攻打中原。

朝廷派兵镇压,这仗打了一个冬天,如今还在胶着中。

眼看着春耕时节将至,他们如今正商量着是否要派兵增援,尽早结束兵乱,让百姓好安心播种。

谢偃下面坐着的大臣依次是户部尚书柳仪,兵部尚书虞潇,以及驻守京城的镇国大将军沈夷明。

他们在前头讨论,宋徽云在旁边听,不置一词。

她本来就是存心要找谢偃麻烦,坐得极其不安稳。为了碍着他眼,她开始摆弄身前茶杯,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引他分神。

谢偃想要沈夷明带兵南下。

“沈将军,先时三王之乱,便是卿率兵一平南疆,今时动乱,除你之外,哀家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宋徽云用力打开茶篓,将茶叶晃了两下,“沙沙”作响。

大将军脸色苍白,正是体虚之态,看上去像是得了痨病,他以袖掩面,咳了两声,“太后,三王之乱时臣重伤,至今留有病根,如今恐怕再难提刀上阵。”

“是么?”谢偃轻轻地笑开,“可哀家却不这么认为,沈将军若真有疾,就应当在家中好好歇息,何必还要为军中事物奔忙,哀家找人替你领了这个官职便是。”

他的语气说得平静无任何起伏,如细细涓流激不起扔回水花,但听在人耳中,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功名利禄,怎比得上身体重要?”

两人一来一回后,宋徽云暗笑,今日好巧不巧,让她撞上了一出好戏。

虽说她做了多年傀儡,但是多年朝政她并非白白旁听。上京中局势,她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京中驻兵十五万,除了京中城防谢偃能够直接控制的兵力外,有将近五万是沈夷明从南方带回来的人。

当年三王之乱时沈夷明身受重伤,圣意恩准他留京休养,他手下的兵马就跟着他一起在京中驻守,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伤养到现在还没好。

谢偃这哪是想要人家南下增援,分明就是觉得这五万人碍眼,怕在京中易生动乱,找借口把他们遣走。

可惜了,沈夷明一点儿也不上他的道。

“仲安!给孤烧一壶开水来!”忽然间,一个少女音插了进来。

宋徽云敲了敲手上茶壶,朝谢偃身侧的人挥手。

裴仲安,平惊宫中侍奉谢偃的男官,他出身谢偃母家长宁侯府,与谢偃一同入宫,身份也算是半个世家子弟,哪怕平日谢偃也只会让他磨墨和整理文书,何曾差遣过他端茶递水?

宋徽云倒好,殿内这么多宫人,就是故意要指名道姓喊他来倒水。

裴仲安面无表情转身出去。

随侍谢偃多年,他自然了解这位陛下的脾性,他跟个不懂事小屁孩计较什么?

谢偃见怪不怪,直接当她个人不存在,倒是大将军和两位尚书大人没忍住,皱着眉往她这边瞟。

宋徽云转身,对着身后沈夷明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像是在和他说:孤泡孤的茶,你们说你们的话,看孤作甚?

对方轻咳两声,收回目光。

短暂小插曲很快被谢偃拉回正规,继续问:“沈将军,你可想清楚了?哀家如果没有记错,你家小弟也准备入宫了吧?”

宋徽云一愣,这才想起,沈夷明的弟弟也在入宫的人选之中。

谢偃让他入宫,是为了充做人质?

“哈哈,”沈夷明笑了两声,“太后仁明,应当做不出逼迫臣僚的事。”

他丝毫不客气,目光移向宋徽云,意味深长地道:“至于余弟是否能得陛下喜爱,那得看他的运气。”

“既然如此,沈将军就好好休养,哀家只好另择良将。你便退下吧。”

沈夷明拱手行礼,告辞离开。

没了他,增援一样需要,谢偃留了两位尚书,似乎正欲继续商议,可此时裴仲安给宋徽云拿热水回来,她开始泡茶,那头又发出各种杂碎的声音。

谢偃习惯了,但别人被她惹得眼皮子乱跳。

他见下面人分心,干脆挥手让他们也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等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谢偃两人,独对空荡荡的大殿。

宋徽云边倒水,边歪着脑袋看他:“沈将军看孤的眼神,似乎并不是很想让他弟弟入宫呀?太后,你那四位小郎君,究竟是如何挑的?人家家人好像还不同意呢。”

谢偃没有说话,起身朝她走来。他衣裳上长期沾染而与他几乎融合一体的淡淡柏木香迎面散来,广袖短暂遮住她的视线,能够看见的只有织金的云鹤绣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夺了水壶,“陛下的水都快溢了满桌,再倒下去,要烫伤自己。”

“哎呀,”她这才发现自己倒满了,但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抿唇一笑,抬眼看着他,“水满则溢,盛极必衰,太后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吧。”

“哀家无需陛下说教。与其揣摩别人,陛下还是多想些有用的事。”

“你知道孤说的是谁吗?”

谢偃将茶壶放到一边,轻叹一声,反问道:“今日陛下可消气了?”

昨日碎了他的茶具,今日又来泡茶,搅了他的局,宋徽云单手托腮,依然是笑吟吟的模样,淡金色的裙裾在她身下铺开,无风微漾。

“你猜。”

谢偃没有猜。

他压了一下眉,提醒道:“陛下适可而止,莫要越了线。”

……

三日后,宋徽云生辰如期而至。

宋徽云的十七岁生辰宴会比往年要热闹。

天子娶夫,还一次娶四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剧情有点复杂,为了紧凑一些,所以这章少一点放下一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