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斐尤其擅长拱火,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别人斗起来,她百分百安全。
她若跟人打,大伤小伤都伤在自己身上,多不划算。
如果说钟秦的宗旨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那陆青斐的宗旨就是能让别人相残,她绝不出手。
不出手似花似水,一出手石破天惊。动完手,悄然离开,把锅甩给别人。
藏典阁,九楼。
陆青斐低头看书,漫不经心说:“出类拔萃的离师兄帮师妹背点锅,不过分吧?”
离珩靠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传文笺,眼也没抬说:
“那善解人意的师妹替师兄求情,很正常吧?”
陆青斐:“师妹不想丢脸。”
“你要脸,”离珩眯眼看她,“我就不要了?”
陆青斐:“不要。”
离珩:“……”
陆青斐做事向来谨慎,不会让人联想到自己身上,所以锅甩得轻而易举。
除了一件事。
她没想隐瞒,行事极其大胆。
越国将军女扮男装出征,为国收复城池,皇帝却诛她九族,挑她筋骨,断她生机,让她变成不人不鬼的阶下囚。
陆青斐救了她。
然而,却被告知长老们要惩罚离珩。
陆青斐很困惑。
越国祸乱分明是她一手谋划的,怎么就成了离珩的错?
她也没甩锅啊。
陆青斐从静学堂出来,低垂脑袋沉思,神色平静地往前走。
路上宴归来和伏琉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注意。
“师妹怎么了?”伏琉瞪眼质问,“是不是你们几个不要脸的师兄欺负她了?!”
宴归来温和一笑:“跟我可没关系。”
“那就是钟秦那小子了。”
话音甫一落下,钟秦的声音倏地从身后传来。
“我?我什么事?是要去吃饭吗?”
伏琉被他吓一跳,旋即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惹了师妹你怎么还有脸吃!”
钟秦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惹师妹了?师妹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你,难不成还是谢师兄?”
“怎么就不能了!”
“就是不能!”
钟秦和伏琉又一次不管不顾打起来。
宴归来不理会幼稚打闹的两人,他撤退,避免被误伤。
“师妹。”
宴归来跟上陆青斐的步子。
陆青斐抬头看他,展露笑颜:“师兄。”
“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宴归来问。
陆青斐摇头。
宴归来用眼角余光打量她,声色温润如玉:
“越国一事,长老们的处罚已经下来了。”
陆青斐没甚反应。
“离珩被罚去世源岛苦行两个月。”
陆青斐眼睫轻颤。
世源岛,虽取自世外桃源,里面却是遍地毒物。被罚去那里的弟子一不留神可能就会中毒,饱受折磨。
翌日,陆青斐去了世源岛的岛口。
她望着被白雾弥漫的岛屿,没多思忖,径直迈进去。
岛内遍地栽种着桃花树,正值春季,枝桠缀满了粉色花朵,有些许落在地上。
走过曲折蜿蜒的石子路,陆青斐很快就发现了引人注目的离珩。
青年立于海边礁石上,身形修长挺拔,使力时手臂肌肉线条,有着别样的力量感和美感,他几缕墨发随风而起,划过棱角分明的侧脸。
她刚出现一会儿,他便敏锐地看了过来。
好像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岛屿上,深海边,起风了,而他们目光相撞。
她在看他,墨发在飘,衣袂在扬。
四周很安静,听得见阳光晒在海面上的声音。
他看见,这一瞬,漫山遍野的桃花为她盛开。
离珩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她,疾风到她身前,蹙眉问:“怎么进来的?”
世源岛笼罩在毒雾中,外设禁法,寻常人没有得到允许根本无法进来。
当然寻常人也不会嫌命长,闯世源岛。
陆青斐说:“走进来的。”
离珩确定她身上没伤没毒,眸里的冷峻收敛,仍目不转睛看着她。
陆青斐看着赤着上半身的男人,眨了眨眼:
“你衣服呢?”
“沾上毒液烧了。”
“噢。”
陆青斐:“我要是不小心沾上毒液,离师兄也会把我烧了吗?”
离珩眉目沉静地同她对视:“有我在,毒液没有机会近你身。”
风在空中打旋,吹动陆青斐的发带,她凑近一步,站在离珩面前,追问:
“如果真的沾上,师兄会把我烧了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离珩的视线定在她脸上,散漫冷淡的目光逐渐变得专注认真。
他说:“不会。”
两人目光始终相接。
雄鹰在高空展翅飞翔,偶尔传来几声鸣叫,与海浪翻滚的涛声混在一起,将不易察觉加快的心跳隐藏住。
离珩带陆青斐到木屋旁的亭子,路上他传音叫人去膳食堂卖食物。
没多久,世源岛的赵策便送来了食盒和外袍。
赵策瞥见陆青斐,揶揄道:“哟哟哟,受罚还有漂亮师妹陪,你小子够贼啊。”
“不过这师妹怎么有点眼熟,她……”
离珩冷睨他一眼:“处罚给你,要不要?”
赵策:“不不不!我不配!”
聊八卦?可以。
受处罚?再见!
离珩打开食盒,现在还没到午膳时间,他让赵策拿的是饭前甜点,椰汁、栗子糕点和青枣。
陆青斐坐在长椅上,浅饮清甜的椰汁,抬眼问:
“来世源岛必喝桃花酒酿,师兄,你怎么不拿酒酿?”
离珩神色闲散又淡,答:“卖完了。”
世源岛最不缺的就是桃花,其次是桃花酒酿。
陆青斐眼珠子转了转,没戳破。
她略感遗憾说:“还以为能有机会跟离师兄一块喝酒。”
离珩撩起眼皮,深邃眸子望着她。
“三位同门师兄和伏琉师姐都请我喝过酒,只有离师兄没有。”
陆青斐咬了口枣子,语气平淡:“我上个月生辰,师兄你也没送我礼物。”
离珩:“有送。”
陆青斐迎着他的目光,正经道:“你没有。”
离珩盯着她:“你手中青铜古币是苍境镇地宝物,青绝。”
陆青斐惊讶:“这是你送的吗,不是三师兄?”
离珩:“……”
他笑了下,偏冷嗓音说:“知道了。以后我会以自己的名义光明正大送你东西。”
以自己的名义。
不是以师兄的名义。
陆青斐单手托腮,视线漫无目的望着前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论是哪个国,君主为上,规则之度大于天。
对越国来说,无论女将军赢了多少场战争,她挑战了君威是事实,逆了国道是事实。
于理度来说,欺君罔上,诛九族不足为过。
理性分析,该顺应天意。
然,女将军在牢里的嘶吼犹在陆青斐耳边回荡,一句句悔恨声嘶力竭。
从情出发,又觉不该如此。
心法七诀,情与理,将她困住。
“师兄,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处理越国的事情?”
离珩说:“不会比你做得好。”
“女将军征战沙场,解开人们脚踝下的镣铐,带来了解放与自由。”
陆青斐眸光明灭,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她年少成名,应该意气风发,而非危在旦夕。”
可……为救一人,而杀百人。
是正确的选择吗?
头顶掠过一片阴影。
离珩半跪在陆青斐面前,一手搭在她身侧,一手抬起轻擦她唇角。
陆青斐的视线从男人喉结掠过,停在那双映满她模样的眼瞳。
离珩抬头看她,“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救你想救的人,杀你想杀的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
她低头凝视着他,久久不语。
春风吹拂,桃花如雨洒落,飘在两人之间,坠于离珩肩膀和发间,他的几缕墨发在他们视线相接时扬起一瞬。
陆青斐问:“你背锅,背上瘾了?”
离珩仰望她,弯着唇角无声笑了。
仿佛在说:
你让我有种优越感,让我以为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陆青斐目光微怔,她张了下嘴,摁在唇角的手一抖,随后被她轻轻咬住。唇红齿白间是他的手指,离珩不自觉屏息。
暧昧腾起的下一瞬,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衣衫不整在这干嘛呢?”
岛主莫紫神色狐疑盯着两人。
她话说得很委婉,用的是衣衫不整,而不是不穿衣服。
岛屿的风一阵一阵,吹着桃花枝条颤动,又是一场落花。
离珩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抓起黑色外袍披上,动作从容不迫,神色散漫不羁。
“你们两个——”
莫紫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流转,对上陆青斐视线时,陆青斐朝她笑了下。
“莫紫圣尊。”
莫紫心说你这丫头让你拜师跑得比谁都快,今日却为了一个男人跑岛里来。
真气人。
她指着离珩说:“你继续干活。”
又指向陆青斐说:“你跟我过来。”
陆青斐眨眼:“?”
莫紫冷酷吐出两字:“吃饭。”
“吃饭了!师妹!”
莫紫的声音被盖住,陆青斐睁眼醒来,是钟秦在门口唤她吃饭。
陆青斐坐起身来,青铜古币被她攥在掌心。
青绝。
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神玉弓。
世间最强的弓箭,神玉弓。
必须要用意中人的血肉之躯开弓。
神玉弓,第一箭,意中人。
当年,她射出首箭后,第二箭射杀的便是千苓宗的圣尊关青绝。
“师妹!师妹!”
钟秦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青斐收敛思绪,冲门口喊了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