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金宋交戈人言畏

能如此理智地看待他人,着实难得!

于是来在鉴湖边时,朱邦直便寻了处酒馆摆下了一桌宴席,算是为这几日对方的出手相助而表示感谢,也算是告个别。

上了酒楼二楼,此处十分安静,能看到湖边。

几人端坐桌前,待酒斟满,完颜璟便是迫不及待地端起杯。

“能与朱先生、杨小姐、霍大哥相识乃小生之福分,在此小生敬诸位了!”说完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此,朱邦直与桂枝也陪了一杯,道:“小公子年纪轻轻,言谈举止倒是比同龄人显得要稳重不少,看样子也是大户家庭,家中风气正直,还不知小公子何方人氏?”

朱邦直夸赞完,便直接问道。

那是当然了,他家又并非寻常家庭,而是大金皇室,但对于这个问题,完颜璟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有些尴尬,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见此,完颜匡则站了出来,“朱先生,我家少爷自远处而来,无名小镇而已,说了怕是诸位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朱邦直一听,便也明白对方不想开口说,于是也不再追问。

完颜璟见机岔开话题说道:“那一日在兰亭竹林中瞧见姐姐抚琴起舞,那番美景真是美轮美奂,现在看来有着朱先生传授技艺,姐姐想弹不好听都是难事!”

听闻此言,桂枝点了点头,完颜璟说得没错,若不是朱先生平日里教导得好,她的琴艺又怎会有如此水平?

“只是……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完颜瑾突然问道,“杨姐姐舞艺曲乐出众,文采也是不凡,算得上是样样精通了,似姐姐这般人物难道没有才子的追求吗?”

提到这儿也是桂枝的伤心处,虽然说他已经对赵崇礼的事儿彻底放下了,但是这伤疤终究还未完全愈合,再次揭开总是疼的。

对此朱邦直知道,于是他抢答回道:“小公子眼力不错,我家小姐或许是太过优秀出众了,那些想要追求的人多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所以追求者倒是不多了!”

“真是可惜!那日我见到姐姐第一眼,便觉得姐姐哪怕是入了皇宫做个妃子、娘娘,都是绰绰有余的,哪里想到,现如今大宋的男儿都这般胆怯?面对姐姐如此优秀的女子,都不敢大胆追求!可惜可惜!”完颜璟说完又是一杯下肚,而这番话,引得旁边的徐孝美听过之后乐出了声且频频点头,似乎十分认同而且自豪的样子,不过在此时旁边的完颜匡轻轻地推了推前者的肩膀,他这才消停。

桂枝倒是觉得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于是解释道:“倒也不尽然,大宋男儿腹有诗书气自华,除了重礼仪之外,也重孝道,与小少爷所说的胆怯不同,他们上可为报家国洒尽一腔热血,下可为父母妻儿卑躬屈膝,任劳任怨,如此便算得上是好男儿!”

完颜璟不仅没有因此感到尴尬,反而是欣赏地笑道:“是也是也!杨姐姐说得不错,是在下目光浅薄了。”

自罚一杯过后,他再度问道:“但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姐姐,不知可否直言?”

“小公子请讲。”桂枝回道。

“为何那几人要污蔑姐姐您是金国的细作呢?”完颜璟对此很感兴趣。

桂枝看向朱邦直,对方没有说话,于是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吟道:“曲不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小公子可曾听闻人

言凉薄且冷暖自知啊!”说到这,她再度饮了一杯。

完颜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简单的几句话他已大概猜出了个答案。

“是也!人言可畏,人心更可畏也!”完颜璟十分赞同地点着头,再饮了一杯。

他知道今日可能是他与桂枝姐姐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心中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

“杨姐姐,您长我一些,见得世面也多些,依姐姐看,现如今两国频繁交战,姐姐觉得金与宋有何不同之处?姐姐又如何看待金人?”完颜璟气定神闲地道,似乎他与金国毫无关系。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完颜匡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他生怕小公子喝多了酒说些不该说的。

而且,两国间的话题,桂枝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在这谈论,毕竟说得多了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祸端,教坊就是因为流言,才会变成现如今这般。

她摆了摆手,苦笑道:“我一介女子,国之大事岂敢妄言。”

“唉!不然!今日你我众人就当这是茶余饭后闲来无事的聊天,所说的话不会有任何人传出去!我以性命担保!”

朱邦直也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这,颇为难堪地苦笑一阵,倒是并没有表示。

但桂枝却在对方的再三请求下,便也借着酒意,开口讲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浅略说说我的看法,我以为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有父母生、有子女养,仁义礼智孝,这些皆出一处,本质并无不同,双方本无必要争斗,无非是替皇室争,但再怎么争,受苦的也还是天下的百姓……所以你问我怎么看,我只盼有朝一日能天下太平,不再起战乱,不再出现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现象。”

听她说完这番话,守在一旁的徐孝美笑道,“笑话了!若不打仗,如何平定这天下?历朝历代的太平哪个不是由血肉铺建的?”

“你吃你的酒。”完颜璟抬手止住了他。

他转眼瞧着这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杨桂枝,眼中满是赞许,因为生于皇室的他,对权力争斗及战乱这些事再了解不过了,一路南下,去了不少地方,但见到的百姓都在受苦,然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竟只是两个“姓氏”之间的争斗。

作为皇室其中一员,他深感内疚和惭愧。

“姐姐真非凡人也!我敬你一杯!”完颜璟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旁边,完颜匡眉头微皱,出言劝阻:“少爷,还是少吃些酒吧!”

“不不不!今日与姐姐的相处怕是再也不会有了,我定要多喝几杯!姐姐,若您不嫌弃,我与您结为异姓姐弟,如何?”完颜璟压根也没吃醉酒,他是自心而发地对杨桂枝有好感,但这好感又不同于情,乃是如逢知己一般的感觉。

“哎,少爷这可不行啊,您这身份……”一时情急,完颜匡差点说漏了嘴。

完颜璟表示十分烦闷,“有何不可,我与姐姐二人相聊甚欢,怎就不可了?”

见此,桂枝也是出言劝道:“小公子怕是吃多了酒这些话不敢作数,再者说了,小女并非什么名门世家出身,实在不便与公子……结拜……”

“考虑这许多做甚?我也是普通百姓,你也是普通百姓,我要认你做姐姐,谁人拦着?”完颜璟表示不解。

桂枝轻轻一笑,他知道今日或许是完颜璟吃多了酒,也可能是口无遮拦,“小璟不必再执着,今日之事可暂且按下,待五年后若你还有此意,我便无二话。”

听他这么一说,完颜瑾就明白了,桂枝姐姐这是将自己当小孩看待了。也罢!既然让桂枝姐姐为难了,便不再提此事,权且看五年后,那时是否会有所改变。

“既如此便听姐姐的,来!你我畅饮,朱先生,您也来!”完颜璟不愧是生在马背上的,性格就是比寻常同龄人要豪爽。

推杯换盏,几人皆是微微有了醉意,朱先生说要先去安排船夫,待会方便登岛,随后便下了楼。而完颜瑾则是吩咐了酒馆内打杂的,将桌上饭菜酒肉撤下去,换上茶水来醒酒。

桂枝倒是没吃多,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心中还有着别的事,吃着这酒,总觉得淡然无味,此刻思绪还算清晰。反观完颜璟倒是脸上微微有些红润,看起来像是吃得尽兴了,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茶端上来后,完颜璟将完颜匡及徐孝美二人打发到了别处,而他则是趁着楼上没有人时看向桂枝,“姐姐的事儿,我已猜出个大概,但请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听到这句话,桂枝一怔,有些意料之外地问道:“何事?”

却见完颜璟突然笑了起来,“姐姐不必担心,通过这几日与姐姐的谈话,我敢断定似姐姐这般心中有大抱负,且上爱家国下爱百姓,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口中的叛国者?

即便是天下的人都不相信,我也信你!”

不知为何,听到完颜璟的这番话,桂枝惊讶之余还有些感动。

“即便你信我,又有何用?”可桂枝一想到教坊已经没落,便不禁神伤。

完颜璟沉默片刻,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姐姐可知为何我如此信任你?”

桂枝摇了摇头,“莫非只是因为这几日相处?”

“非也……”完颜璟将茶碗盖掀开,“姐姐至今还不知我的全名吧?”他一边问一边写着。

确实如此,一路都是以小公子称呼,竟忘记问其姓氏。

“这便是我的名字,姐姐请看。”

完颜璟收回了手,而就在他面前桌上,写着三个字。

桂枝侧眼一看,下一刻却瞪大双眼!

“完颜……”

这个姓氏何其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