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种种事端交织,两人也一时毫无头绪,便准备去马厩周围看看。
从被烧毁的那间客房右拐再走上一条不长的碎石小道就到了驿馆的马厩。
刚走近就远远看见两个身材矮小的小厮正合力抬着倒在地上的残破木门,看着应是原在马厩上的门,抬门的小厮见他们走过来,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匆忙过来行礼。
施微照常男装扮作季梵的扈从一路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扇倒在地上的木门若有所思,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发问,她正犹豫说是不说之时,没曾想身边人居然懂她心事一般立即开了口。
季梵指着那门,看着这两人道:“门板看着残破,倒像是陈年的松木,你们驿馆里都没请人来换吗?”
那两个小厮一时相对无言,其中有个胆子大的名叫松平,看着脸上还带着几丝悲色,他喘着气揉着手臂站出来,缓缓道:“回大人,本来是请了木匠来换的,可那刘老伯近日突染疾病,卧床不起。周驿丞只好另寻了木匠,约莫还要等到明日才能来。”
前几日才请木匠来换,说明是听闻京中官员恐要路过此地,周濂一时慌了才匆忙请的人,可见平日里这等事根本未曾放在心上,一县之驿行事竟这般草率敷衍。
季梵压根不理会这等搪塞的理由:“那就任由门如此敞着,若是遇上夜里大风,门板脱落,让马跑出来惊着人该当如何?”
松平是个机灵的,立即回道:“大人,我们驿馆饲马的小厮共有四个,每日是轮流值守。碰巧这几日晚上风大,周驿丞吩咐值守的每晚隔一个时辰需得来马厩巡视一番,以防风大生事。”
“这几晚马厩都好好的,昨晚是姜兄值守,本来前面几次他从马厩回来也是好好的,可谁知后来……。”松平说到这突然以袖掩面,神色悲伤,“可谁知发生了这等事,姜兄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季梵见他提及姜原,神情突然如此悲恸,便问道“你同姜原是何交情?”
“我们是五年前一同进的驿馆,我与他同住一间房,姜兄平日里谦虚和善,做事也卖力。我们互相扶持这么些年,都把对方当做是至交。我自小双手有疾,干重活使不上力,他便几次三番去求管事的收留我,平时必需要干的重活他就抽空过来和我一起干。”
“这几年来,我平日里也攒了些钱,几日前本还说好等下月就一同离开驿馆,去外面做些小生意。”松平说到这已是再掩不住悲伤,带着泪水哽咽道,“昨日我淋雨染了风寒,头痛昏沉。本来是看着晚上风大,又碰上姜兄值守,想与他一同前去,可吃了药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夜里突然走水,我被惊醒到处寻不到他,等到天亮时,居然在……若我昨晚与他一同前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等事……”
“逝者已逝,节哀。”季梵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阵唏嘘。
施微听及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楚,她比谁都明白失去的痛苦,再平常不过的匆匆小别,没曾想竟是此生永别。
时局涌动,本以为这一世可以救更多人,可一朝入局,瞬息万变,还是会有无辜之人离去,如何都无法两全。
而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大人!”松平突然跪下,愤恨道,“求大人明察秋毫,找出杀害姜兄的凶手。”
季梵点头示意他放心,看他还跪着,便伸手去扶他起来。
听松平这一番描述,他脑海重现出姜原昨晚从客房一路行至马厩的场景。被烧的客房是去马厩的必经之路,姜原为人正直,做事也毫无懈怠,尸体又在客房边被发现,那说明他必然是去过马厩的。
夜深人静即便所有人都睡着了,但客房起火并不难以察觉。除了是纵火之人外,只要有人醒着在远处看见火光,那必然会喊醒众人救火,姜原若是看到也不例外。
季梵心知肚明,起火之事乃是他第一个发觉,当时火势已是刻不容缓,是他边撞着门边呼叫,这才让更多人发觉走水匆忙起来救火。
而在这之前他未曾听闻有旁人呼喊客房走水之事。
那就说明姜原经过客房去马厩之时还未曾起火。
他也不是死在起火之后,一来那仵作说他约莫死于亥时,季梵发觉起火已是在子时。二来当时火光滔天,全驿馆的人都围着客房救火,凶手若是在那个时候杀人,必会暴露无遗。
联想到顾津的举动,季梵明白这场火原本是冲着他来的。
他派周濂去查了驿馆所有伙计的家世和生平,都是些家底清白,知根知底的,且来驿馆多年老实忠厚。谋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他又与这些人素不相识,所以不太可能是驿馆的伙计小厮下的手。
姜原是在起火之前就已遇害了,且他与驿馆众人相处融洽,无冤无仇,也没人会有理由对他下此狠手。
昨日入住的除他和施微外,只有顾津和云烈军众人。
想到这里,突然眼前的混沌散开一半,一时间的千头万绪似乎也交合到一处,他看向施微,两人四目相对。毅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醍醐灌顶般的明亮,都在彼此眼中看出呼之欲出的真相。
“你怀疑谁?”施微揣着自己心中的答案,试探中带着几分轻佻地问他。
季梵看她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道:“云烈军中或许混入了其他人。”
没错,施微点头。
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和零香,纵火之人是把自己迷晕了后才放的火。一种京中都已禁售且只在军中流传的药物,郗县一个小小的官驿中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再加之周濂查到的这些人都知根知底,所以基本可以排除驿馆里的人所为。
姜原心口那道一击致命的刀伤,如此干脆凶狠,就算是寻仇也无法做到如此利落,那就只能是常年气力大握刀之人所为。
顾津若不能正面暴露身份,只能暗中推波助澜,那必然没有机会与理由阻止缉拿薛蔺一案。且只凭他孤身一人,为保险起见,李昀应该还另有人潜藏在他们身边。
能拿到和零香这种药再加之常年握刀老练且气力大的只有军中之人。
随他们而来的,只有永仪帝亲派随行的云烈军。
是了,如此说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这条碎石小道上此刻只剩他们二人,四下无人,凉风凛冽,周遭暗潮涌动。那人今日一举不成,如今已是已打草惊蛇,又留下了姜原这个破绽,若是让他们顺着一路查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引火上身。
夜长梦多,横生事端,他势必还会动手来第二次。
两人走回房中,施微坐下在脑海中把各处时辰一一对应,“昨夜我刚及亥时来你房中用膳,后面便再没算时辰,不过顾津来那一趟的时辰应不会超过亥时三刻,随后你过去隔壁,我便也熄灯歇下。才未过一盏茶时间我就中了和零香睡了过去,这样算来刚好是亥时四刻左右,也正是姜原被害的时辰前后。”
随着一切渐渐明了,季梵在窗前踱步思索该如何把千丝万缕的指向连起来。
他推开窗,和煦的阳光照了进来,思绪也渐渐豁然开朗,“约昨晚亥时三刻,顾津前来敲门,目的是为了确认房中是否为我本人,那时我不明所以便应了他,且又把烛台熄了。他试探得手后离开,并去通知另一个人可以动手了,但他算漏了一件事,我们会互换客房。随后我也回房歇下,约亥时四刻,你中香昏睡,那人在暗处准备动手。”
施微站起身慢步走到他身边,接住他接下来的话,把自己的猜测也道出:“可恰巧那时姜原起身来马厩,路过客房,看见黑暗之中有人靠近客房鬼鬼祟祟。姜原看那人眼生,或许他本能以为驿馆进了贼人,正欲上前一探究竟。纵火之人看见他,怕事情败露,便残忍地杀了姜原灭口。姜原死在客房附近,凶手索性未曾处理,想让这场火毁尸灭迹。”
但他还是算漏了,尸体并未被火全部焚毁。
从她中香昏睡到被季梵救出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此番推测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今可以确定云烈军中确实混入了李昀的人,只要揪出那个人,一切谜团便可迎刃而解。
云烈军的指挥使傅竟思做事雷厉风行,为人侃然正色,当年得永仪帝一手提拔,不消几年便从一个七品安抚使司佥事一路高升至正三品御前云烈军指挥使。
傅竟思此人对永仪帝赤胆忠心,这次奉旨护送官员下祁阳也是一路尽心尽责、从无怠慢,对云烈军混进细作一事应是浑然不知。
施微手指敲击着窗台,思虑道:“无凭无据,傅竟思此人古板迂腐,定是不信他的军中竟混有如此逆贼,如今我们该怎么把这个人揪出来呢?还有顾津这个老狐狸,一直留在我们身边恐怕会坏事。”
本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们既已知顾津身份,便可直接捆了他来审出幕后之人。
可云烈军是奉了圣旨护送季梵和顾津二人,他们并不知顾津是东宫的人,这几人中偏偏顾津官职最大,若没有证据以下犯上必会引来云烈军不满。
且顾津也不会坐以待毙,无凭无据之事,他到时候反咬一口扣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们可就真要处处受人牵制了。
“我倒有一计。”季梵看着她眉间淡淡愁绪,长舒一口气,良久,平和道,“此计虽险,但确可一试,与其我们坐以待毙等那人再次下手,不如转守为攻,来个请君入瓮。”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