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留神小心台阶!”
我昨天冲动了,太冲动了!
年老的管家举着纱灯,在朱高炽前面引路。
“老管家!”朱高炽看着老仆佝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落忍,“年岁大了,晚上早点歇着吧,不用特意在家等我!”
老仆回头一笑,“大爷,打您来京城那天,不管多晚回家都是老奴等着您!如今老奴老了,就这么点用处啦!您呀,还是让老奴每天等着您吧!”
从马号穿过二道门,过连廊,再过月亮门,再经过一个跨院,又是绕过影壁。
才是王府的二进院,也就是后宅。
“父王!”
远远的,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就挥舞着一把精美的玉装剑,大呼小叫的扑了过来。
“哈哈!儿咋......”
朱高炽顿时大笑,弯腰伸手。
“嚯,抱不起来啦!”
十岁的朱瞻基,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整日跟混世魔王一样上蹿下跳,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父王,您看我的宝剑!”朱瞻基舞了个剑花,大笑道,“好不好看!”
“嗯,好看!不过要小心,别割伤了自己!”朱高炽笑呵呵的摸着儿子的脑袋,顺口问道,“哪来的?”
“二哥给的呀!”朱瞻基拿着宝剑爱不释手。
“嗯?”朱高炽顿时皱眉,“哪个二哥?”
“还有哪个二哥,四斤二哥呀!”朱瞻基笑道,“他说这剑是他小时候玩的,还是他舅爷专门找人给他打的,用的是西域的好钢,吹毛断刃!”
瞬间,朱高炽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按着儿子的肩膀,俯下身,正色道,“他还给你什么了?”
“就这么一把剑呀!还有就是,平日二哥总让人给儿子带好吃的好喝的!”朱瞻基歪着脑袋,“二哥人可好啦?”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三哥也好!”
朱高炽忽然想起刚才在宫中看到的老三小年儿,闷声道,“他哪儿好?”
“他给了儿子一只会说话的鹦哥儿呢!”朱瞻基大笑道,“父王,要不您来我房里看看,可有意思啦!”
朱高炽拉着儿子进了屋,在正堂坐下,沉思一会儿又道,“教你们的学士们如何?”
紫禁城中设置了大本堂,专门教授皇家子弟读书。朱高炽等宗王的儿子,还有皇帝的庶子都在其中。
朱瞻基玩着手中的剑,头也不抬,“您说哪个学士呀?杨学士教了书就走,金学士还有宋学士看着有点怕人,吕学士人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朱高炽板着儿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最喜欢谁?”
朱瞻基认真的想想,“学士们最喜欢谁?”想着,皱眉许久,“应该是三哥,三哥读书最好,最刻苦,过目不忘为人谦和仪态端庄....”
“这些词儿谁说的?”朱高炽又问道。
“先生们夸三哥的呀!”
就这时,朱高炽正妻张氏带着嬷嬷从里面出来。
“还以为爷您不回来了呢!”
张氏说着,上前道,“一回来就拉着孩子在这问东问西的!”说着,鼻子动动,“这又是在哪,跟谁喝的呀?太医都说了,您身子血脉不畅,不能多喝酒!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妻子的絮叨声中,朱高炽沉着脸让儿子自己玩去,然后陷入沉思。
“爷,我这跟您说话呢!”
张氏捅了朱高炽一把,“都让人预备热水了,您赶紧洗洗,换身衣裳...”
忽然,朱高炽正色道,“明日告价!”
“谁?告什么假?”张氏怔道。
“给咱们儿子告假,就说他病了,不进宫读书了!”朱高炽闷声道。
“好么样的这犯什么邪?”张氏嗔怒,“不让他进宫读书,他哪读去!”
“家里请先生教!”朱高炽抬头,正色道,“就先告假,就说他病了要静养....先拖着,咱们找先生自己在家里教!”说着,嘱咐道,“记着,反正不能让他再进宫去。”
“这.....”张氏突然惊道,“出事了?”
朱高炽眯着眼睛,长叹道,“快了!”
灯,已经熄了。
周遭静悄悄的。
张氏钻到被窝里,抱住朱高炽的后背。
朱高炽的胖手,也在同时把妻子的手抓住。
“爷,您是不是想多了?皇子们才多大呀......还都是孩子!”
“呵!”朱高炽闭着眼睛,冷笑道,“天家就没有孩子这一说,都他妈人精呢!”
说着,叹口气,“我呀,这是防范于未然,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就算现在是孩子,孩子也有长大一天,到时候咱们儿子要是站错了....”
说着,叹气,“那时候就晚了!”
“您多虑了!”张氏又道,“皇上正春秋鼎盛呢......”
“越是春秋鼎盛,越是容易出事!”
朱高炽鼻子中哼了一声,心中暗道。
子已壮,父未老,在民家百姓家是好事,可在皇家是好事吗?
寻常百姓家,孩子大了还要因为家产心生龌龊呢,更何况这么大的江山?
是,六斤的位子是当初老爷子就定下的。
可是,坏就坏在那句春秋鼎盛上!
他要是明天就死,六斤马上登基,谁都不敢闹腾!
可关键是他离死远着呢!
就算皇上不多活,活到七十再死。
那时候六斤都大了?
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
“对了!”张氏忽然开口道,“咱们儿子的世子之位.....?”
“皇上准了!”朱高炽嘟囔一声,把脑海中的纷乱驱赶出去,低声道,“下个月初三,宗正府下金册玉碟。”说着,睁开眼,“这下你踏实了?”
十年,这十年中,不光是朱允熥在生儿子。他也一口气,好似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连生了四五个。
“他是你嫡长子,世子本来就是他的!”张氏推搡了朱高炽一下,然后又把脑袋放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哎,您说!皇上是怎么想的,宗王家的世子都册立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册封?”
说着,她把下巴放在朱高炽的肩膀上,低声道,“几位皇子早该封王了,可宫里宫外还是二爷三爷四爷那么叫!”
“别人家的事,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朱高炽白了她一眼,又道,“皇子们大了,要出去历练,然后去海外诸藩....”
“呵呵!”张氏忽然冷笑,“爷,我跟您说,宫里那几位爷之所以小小年纪就那多心眼,这根儿呀,就在这呢!”
“你老娘们家家的你懂什么?”朱高炽没好气的说道。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张氏忽然在朱高炽肩膀上咬了一口,“哪个当年的愿意看着儿子,刚长大成人,就飘向万里之外,这辈子再也看不着了?”
“也不是看不着!可说难听点,大概是咽气的时候,都看不着儿子!”
“孩子们大了,自己也有心思。天下哪最好,当然是咱们大明好。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反而要去海外诸藩?”
说到此处,张氏咬着朱高炽的耳朵,“不能怪孩子心眼多,其实皇上这当爹的,一碗水也没端平!”
“你别整,刺挠!”朱高炽肩膀子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