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爷子笑得欢畅,拿旁人打趣,武定侯郭英也跟着笑道,“旁人谁死,曹傻子都不会死,那厮快活着呢?”
“他哪天不快活?”恰好朴不成给老爷子端来洗脚水,老爷子一边泡脚一边笑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啊,就他曹傻子这辈子活得叫一个没心没肺稀里糊涂!”
说着,眉毛抖抖,半感叹的笑道,“当年他就说过,男人一生三大快事。吃饭,拉屎,上炕!哈哈,你看,谁能有他活的通透?”
“那厮现在得意得很!”郭英撇嘴笑道,“您还不知道呢吗?就上回您回凤阳那回,他不是在路上捡了个小寡妇吗?”
“嗯?”老爷子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问,“咋了?”
“有了!”
“谁?”老爷子明显一怔,“那寡妇?”
“可不!”郭英点头,伸手在肚子上比量一下,“都显怀了!”说着,似乎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嫉妒,还有几分恨意,继续说道,“那小寡妇现在吐的厉害,婆子去看过说八成是个带把的!”
“娘的!”老爷子大手揉着脑门儿,“狗日的怪不得这些天见不着他进宫撩闲来,感情是这么回事啊!行啊曹傻子,你说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不但没遭报应,儿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跟老母鸡下蛋似的。”说着,眼睛眨眨看着郭英,“你咋知道人家怀的是带把的,你去看了?”
“说起这个臣就来气!”郭英一拍大腿,“有天早上天不亮,曹傻子就砰砰咋臣家的大门。以为他有啥急事呢,结果您猜咋?他跑臣家里来借人!”
老爷子纳闷,“借啥人?”
“就是会相看的老嬷嬷啊!”郭英咬着后槽牙,“皇爷您说他这办的是人事吗?他堂堂侯府中就连一个会看孕相的嬷嬷都没有,犯得上非大早上来臣家里来借?”
说着,脸都青了,“他那是跟臣显摆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能生儿子,故意气臣呢!”
“哈哈哈!”老爷子闻言大笑,斜靠在躺椅上,“你没给他两脚?”
武定侯郭英也是跟着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自己是军侯,妹子是老爷子的贵妃,生了鲁王还有俩闺女,他自己的女婿还是辽王,大儿子还是驸马。
他可是老爷子亲口说过,唐时尉迟敬德不如汝的人物,这辈子可以说人生大圆满,登峰造极。
但唯独有些惋惜之处,那就是儿子太少。拼命往死生,最终长成的只有后六个。其中有一个,还分出去过继给了亲兄弟,已故的陕国公郭兴。
男人都盼着开枝散叶,五个儿子若放在小门小户正好。可他郭家这样的豪门勋贵,就有些不够看了。
偏那曹震,也不知有什么灵丹妙药,家里头儿子一大堆,一生一个准。
“给臣气的,年都没过好!”郭英继续恨恨的说道,“三不五时还跑臣这来拿话点臣。说什么,四哥呀,估摸着我这儿子就是咱们这代人中最后的男娃了。你这当四大爷的,出生之后见面礼可不能少了呀!”
“皇爷您说他是人吗?他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外室生的不入家谱,就是带把的有啥用?再说了,万一要是个女娃呢?这都没准的事儿。外室生的闺女,将来都不好找人家。高了吧,人家看不上,低了吧他家看不上。”
“话又说回来了,曹傻子也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他能不能活到他闺女嫁人都两回事呢!”
“哈哈哈哈!”一想起曹震那为老不尊的欠揍样,老爷子都快笑岔气了。
一时间永安宫中到处都是老爷子欢畅的笑声,他许久没这么笑过了,恢弘的紫禁城对他而言,太过冷清。
漫长的孤寂让他总是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只有在面对这些老兄弟的时候,他才能如此的欢畅。
人,是需要伴儿的!
老爷子擦擦眼角,“老四呀,你这稳当人让曹傻子给气这样,哈哈!你俩呀,一辈子是见了面就打,不见面还想。咱估摸着,你俩上辈子莫不是欢喜冤家?”
“跟他?”郭英打个冷颤,“他死了臣眼泪都带掉的!”.caso.
“可别死!”老爷子的双脚在盆里搓着,笑道,“都好好活着,这辈子能活到现在都是老天爷给的造化。享福的日子,多少都不够。”说着,叹息一声,“是老了,但日子还长着,都好好的活着,平日进宫看看咱,说些过去的事儿。”
说着,又笑道,“等天再暖和些,咱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外头就没有宫里这些大规矩。到时候你们想来随时来,一群老汉凑在一块,舒心!”
这话,对别人老爷子绝不会说。
可郭英从跟着他开始就是他的卫队队长,南征北战数十年始终负责老爷子的宿卫,是心腹中的心腹,远比旁人更加亲近。
再加上这些年朱允熥这个接班人争气,无论是新人还是老臣都收服得死死的,不像历史上朱允炆那样,淮西勋贵对他面服心不服。所以这些老臣们不但都免于杀戮,也得到了老爷子晚年难得的赤诚相待。
杀功臣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要有旁的办法,谁不想当个宽厚的君主呢?尤其是相伴了几十年的老兄弟,杀起来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闻言,郭英犹豫一下,想开口却没吱声。
“咋?”老爷子眼睛陡然眯起来,“还是想走?就是要回老家?”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坐直了身体,“就想着回家享清福去?”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他这辈子绝大数时间都是跟着眼前这位雄主,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意图。
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就是,你郭老四非要回家,把老子自己一个人扔在京城?老子老了正是需要身边有人说话的时候,你给老子撂挑子?
“臣不是那个意思!”
郭英惶恐的起身,忽见老爷子把脚抬起来,赶紧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毛巾,然后跪下。
亲自用毛巾擦拭老爷子的大脚,套上干净的厚袜子,再套上布鞋。
“臣是......”
老爷子闭上眼,身子往后仰,“你十七八岁就跟着咱在咱身边了,你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着,叹口气,“老四,你现在也学会跟咱耍心眼了?”
“臣哪敢!”郭英急的汗都快下来了,委屈的说道,“臣就是....”说着,规规矩矩的跪好,一个头磕下去,“臣是有难处了!”
“你有难处,不是有咱呢吗?”老爷子睁开眼睛,脚丫子轻踹郭英的肩膀,“你郭老四这辈子,有啥难处咱没给你办?现在一把岁数了,跟咱玩上以退为进了?”
“臣....”
“呵呵!”老爷子冷笑,“说,是不是犯在咱大孙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