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1章:爆燃!泪目!苏景明“批判”大会(上)

十月初三,近午时。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勾当皇城司张茂则在城外亲迎,将率先带苏良入禁中面圣。

苏良知晓当下半个汴京城的百姓都在讨论自己,便换马为车,低调入城。

但是,一些百姓在汴河码头早就发现了苏良。

苏良一入城。

街道两侧便围满了百姓,甚至有人一直跟着马车跑。

孙胜、杜雷骑在马上,行在最前方,周围的禁军护卫们也都警惕起来。

防止有人闹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良,汝为我朝士大夫官员之耻!”

听到此话。

孙胜和杜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要苏良发声,他们将立即拿人。

马车内的苏良,微微一笑,并未在意。

若是换作以前的苏良,定会驳斥一番。

但而今官家那句话如同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无须因这些话语影响自己的心情。

渐渐的。

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多。

“苏良,你沽名钓誉、滥杀无辜,朝廷定会将你处以极刑!”

“苏良,你有种就下来解释,没种你就缩在马车里莫出来!”

“苏良,你玷污了士大夫官员的身份,你……你应该立即请辞!”

“苏良,你可敢下车与我辩论一番,若没有这个胆子,伱就不配做台谏官!”

……

有骂苏良的,有想借苏良成名的,有纯粹看热闹的。

当然,也有护着苏良的。

“苏中丞伏击交趾兵,乃是忘己为公,你们忘了他在西北使得西夏相国认错了,你们忘了他在白沟河废弃我们交给辽国的岁币了,你们忘了这些年来,他对全宋变法的贡献了……”

“我支持苏中丞,我觉得苏中丞乃是未雨绸缪,他做的没有错!”

……

“旧功不能抵新错,错了就是错了,朝廷必须要重惩苏良,不然我大宋国体的尊严何在,天下士大夫的礼仪道德何在?以后我们看谁不顺眼,便可以肆意杀戮吗?那和蛮夷有何区别?”

……

护苏良者与骂苏良者在街头再次争吵了起来。

街道两侧的开封府衙役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他们面对这种“全民争吵”,采取的措施非常简单干脆。

只要不动手,怎么吵都可以,谁动手,就抓谁。

汴京城的百姓也都吵出了门道。

一个个的,比嗓门大,比词汇量多,比论点足,但却绝不动手。

其实。

此等伏击事件放在辽国、西夏、高丽等国,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拳头硬,就是道理硬。

但在大宋,此乃天大的事情。

大宋向来自诩为天下正统。

交趾已是大宋属国,太宗皇帝又承认其独立,还册封历任的交趾王为郡王。

苏良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入交趾境伏击,大杀交趾兵。

在一些反对者眼里。

这是作恶,是不法,是如蛮夷一般,是辱没大宋国体与礼法。

此罪滔天。

唯有重惩苏良,才能维护大宋泱泱大国的礼制尊严。

就好比——

苏良因家事正与家人拉扯争吵,一旁的邻居朝其家中望了一眼,苏良就提刀将其残忍杀害了。

如此恶行。

不严惩,就是对大宋律法和礼制的漠视。

他们正是怀着这种“圣母心态”和“正义感逻辑”,去攻击苏良。

当然。

还有许多人则是想将苏良从朝堂高处拉下来,才如此踊跃、激愤。

五日前。

狄青率兵已在汴京城郊外扎营,等待接受封赏。

但看目前此等架势,若先不解决苏良的问题,便无法进行封赏。

……

一個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垂拱殿。

赵祯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打量着苏良。

“苏卿,瘦了,也黑了!”

苏良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那臣接下来可要好好保养保养了!”

此话一出,赵祯当即就乐了。

他欣赏苏良,除了苏良超乎常人的能力外。

还有苏良的性情。

若是别的臣子见赵祯如此问,定然会说一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宋江山死而不悔”之类的豪言壮语。

但苏良却说的非常真实。

“赐座!”

赵祯看向苏良,道:“朕为你准备了鸡汤馄饨,吃完饭再聊。”

“谢官家!”

苏良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为了赶路,天未亮他便吃罢早餐,而此刻已是午后,他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很快。

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馄饨、一盘粉煎骨头、一盘酥骨鱼、两碟精致的点心,外加一小壶羊羔酒端到了苏良的面前。

皆是苏良日常所爱。

苏良也不客气。

当即捋了捋袖子,便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毫无士大夫官员的仪态。

赵祯望着苏良狼吞虎咽的模样,甚是开心。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有苏良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好。

但转念一想。

他不过比苏良大不到十岁,不是太合适。

苏良吃着吃着。

抬头发现赵祯正以一种非常和煦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

他感觉官家就如同他的兄长一般,懂他,且对他关怀有加。

这二人。

一个视对方为子,一个视对方为兄。

心情都甚是愉悦。

不到片刻。

苏良便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赵祯看向苏良,道:“饱了?”

“饱了!”苏良甚是满足地揉了揉肚子。

就在这时。

两名内侍抱着两大摞奏疏走进了垂拱殿。

不用看。

便知这些奏疏全是弹劾苏良的。

赵祯看向苏良,道:“现在,你后悔入交趾伏击不?”

苏良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臣以为甚是值得!”

赵祯宠溺一笑,道:“自交趾王李德政呈递交趾兵遇袭的文书后,朕便与诸相公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

“朕理解你,众相公理解你,但全天下人恐怕难以理解你,为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为了维护大宋国体,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但朕会将此委屈降到最低。”

“最多两年,你还是朝廷的御史中丞,即使你未能建功,朕也将你抬上去。”

“往昔,你受了委屈,全靠自己去论辩,此次,你无须劳力费神,也无须再与任何人论辩,一切都按照朕的安排去做。你这次受的委屈,朕以后也会为你找补回来。”

……

赵祯的这番话,让苏良心头甚暖,赵祯几乎已经将他当作了家人。

“臣一切皆听官家安排!”苏良重重拱手。

……

半个时辰后。

苏良离开禁中,回到了苏宅。

唐泽、唐宛眉、苏子慕、苏沁一、吉叔吉婶,以及苏宅的护卫、佣人们都在院内等待着苏良。

这些日子。

无数人都在骂苏良,甚至称应将苏良处以极刑。

但是苏宅的护卫佣人们,一个都没有离开。

他们相信苏良的人品。

苏良一进门。

苏子慕和苏沁一便冲到苏良怀中,大哭起来。

苏良一去便是四个多月,他们自然想念。

苏良抱起苏沁一,拉着苏子慕的手,然后环顾四周,笑着道:“没事了,我回来就不会有事了,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唐宛眉眼眶湿润,走到苏良面前,白皙的手掌划过苏良的脸庞,道:“瘦了!”

苏良放开苏子慕,一把搂住唐宛眉的柳腰,贴着其白皙的脸蛋说道:“相思使人瘦嘛!”

一旁的唐泽老脸一红,道:“进屋,进屋!”

顿时。

吉叔吉婶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良一回苏宅,苏宅立马就变得欢快起来。

……

当日黄昏。

赵祯下诏,明早将在大庆殿召开朝会,所有七品以上的京朝官皆需参与,集议南境之事。

南境之事,除了狄青大捷,自然就是苏良伏击交趾兵之事了。

……

深夜。

苏宅,卧室内。

唐宛眉的腿缠着苏良,手臂缠着苏良,俏脸紧紧贴在苏良的脸上,一瞬都不想分离。

“这几日,我都想好了,若你被贬为庶民,咱们就回扬州,自此后,咱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关心朝堂政事。”

“若是你……你真被处以极刑,我……我就……花钱雇人劫狱,将你救出来,然后咱们一家去海上。真要被抓了,我就陪着你一块死,把咱爹和子慕、沁一交给曹国舅,他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苏良一愣。

没想到自己的媳妇这么野,竟还敢雇人劫狱。

“别说傻话,我若真出了事,咱家的钱也够你们花了,好好活着就行,劫狱,你疯了!”

苏良话音刚落。

唐宛眉便一把将苏良推倒,然后鼻尖碰着苏良的鼻尖,非常认真地说道:“你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苏良紧紧搂住唐宛眉,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道:“此次危机过去,以后我绝对不让你如此担心了。”

“说话算数!”

唐宛眉突然咬着苏良的下嘴唇,一脸调皮的表情。

苏良瞬间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

翌日。

天微微亮,群臣齐聚大庆殿。

而此刻。

大庆殿最引人瞩目的两个人,一个是苏良,一个是狄青。

狄青平叛成功,乃是当下朝廷的第一红人。

在狄青平叛期间,苏良去了交趾。

很多官员认为南境平叛与苏良没有任何关系,苏良只是借着“便宜行事”的幌子,斩杀了五名知州。

功劳可以忽略不计。

狄青入殿后。

很多官员都是满脸笑意地与他打着招呼,而苏良入殿时,一些官员则是一脸鄙夷的表情。

但他们小看了苏良的人格魅力。

狄青见苏良入殿,率先给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最能理解苏良的苦衷,也是在当众表态,他支持苏良。

紧接着。

欧阳修、范镇、包拯、周元、吕诲、王安石等都给了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们相信苏良的品格。

更是认为苏良做了一件前所未有,损己利国的大事。

片刻后。

众相公入殿,群臣也都站好了位次。

紧接着,赵祯面带笑容地走进了大殿中。

众臣拱手行礼后。

赵祯率先开口道:“今日所议,为南境之事。”

“狄汉臣率西军平叛有功,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士都应厚赏。中书已正在统计名单,预计十月初十,便可论功行赏。”

“不过,在此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解决。”

“便是御史中丞苏良入交趾伏击,使得交趾兵伤亡八千人之事。”

“汴京城内,闹闹腾腾,已讨论了大半个月,朝堂亦是如此,朕收到的奏疏都能填满半个屋子了,此事必须迅速解决,不然将严重影响全民变法的进程!”

赵祯缓了缓。

“此事争议甚大。为了彻底解决,朕决定将此事放到宣德楼前公审,官员、百姓皆可监督。有对结果不满意者,当场便可提出疑问,但若此事结束时,无人有异议,然后事后再嚼舌根,再呈递奏疏弹劾,将以破坏变法罪论处!”

“朕准备派遣两名监审官,两名主审官,可有自荐者?”

这时。

就在文彦博、包拯、欧阳修三人抬脚,准备站出来的时候。

学士院的一名官员抢先走到了大殿中间。

“官家,臣以为,苏中丞在朝堂的密友甚多。文相、张相、富相、曾枢相、王计相、梁枢密使、包学士、众台谏官皆应避嫌。”

此话。

一下子将朝堂中一大半比苏良职位高的官员都否定了。

赵祯看向此官员,道:“卿之所言,甚有道理。那你觉得应该谁来监审?谁来主审?”

此官员一愣,没想到官家会反问他。

他朝着后面一望。

那些想要将苏良严惩的官员几乎全都低下了脑袋。

他们是典型的从众派。

在人群人叫的甚欢,但却不敢单独站出来。

他们知晓。

此案无论谁来主审,结果偏向哪方,都会引来一片骂声。

此官员眼珠一转,连忙拱手道:“臣……臣……以为,应该由官家定夺。”

“哼!”

赵祯冷哼一声。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类喜欢提问题但却完全不能解决问题的官员。

“由朕定夺?朕若指定由文相、富相、或三司使等与苏良走得较近之人主审此案,恐怕你们又要站出来反对了!”

“除了他们,可还有自荐者?”

这时,王安石大步走出。

他刚走出半步,便见足足有十余名官员扭脸望向他,然后准备出列作拱手状。

这些官员自然是要反对了。

汴京城内。

无人不知王安石将苏良称为当世圣人。

若让王安石来主审,没准儿审到最后,苏良不仅没罪,反而有功。

王安石望向前方官员那犀利的眼神,又将脚收了回去。

他不是不敢。

而是意识到,若他来审,官员们恐怕更会针对苏良。

另外,他官职太小,还没有主审的资格。

稍倾,赵祯站了出来。

“朕来任命吧!”

“朕欲令参知政事吴育、宋庠监审,大理寺寺卿赵概、鸿胪寺卿左有鼎主审。到时,所有官员皆可到场,皆可提出异议,众卿可有异议?”

“臣愿往!”吴育和宋庠同时道,他们二人早就知晓自己将会担任监审了。

大理寺卿赵概和鸿胪寺卿左有鼎都是欲哭无泪。

这二人都是左右逢源,不愿得罪人的性格。

但当下朝堂,擅于刑断案件的,除了开封府和御史台,就是大理寺了。

而此事又涉及国体礼制,鸿胪寺也有职责审理。

赵概和左有鼎虽有千分万分不愿,但见两名副相都同意了,他们岂敢反对。

当即,二人同时拱手,道:“臣领命!”

“谁还有异议?”赵祯又问道。

官员们想了想,已提不出异议。

此案乃公审。

众相公中,与苏良关系相对疏远一些的,就是宋庠和吴育。

而赵概和左有鼎也在职责之内,确实为最佳人选。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众官员齐齐拱手。

当即,赵祯拍板道:“好,那就三日之后,在宣德门前公审,朕也会在宣德楼上监看,审到所有人满意为止。”

“此外,对御史中丞苏良、及其下辖的将领,皆是问话,不可将任何一人当作犯人!”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

很快。

朝廷将在十月初七,宣德门前公审苏良伏击交趾兵之事的消息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此次。

朝廷意在使得全民监督,所有围观者都可对此案的判决提出异议。

一些书生士子们感觉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一个个都如参案的讼师一般。

有的想着该如何帮助苏良减少惩罚,有的想着如何能让苏良加罪。

大半个汴京城,讨论的皆是苏良之事。

官员们也都聚在一起,热议此事。

苏良在全宋变法时。

结交了不少朋友,同时也得罪了许多官员。

有些官员咬牙切齿地望向苏良,恨不得苏良身死,而苏良却不知到底与其有何深仇大恨。

……

有人忙着救苏良,有人忙着害苏良。

而苏良则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家中。

儿子为其捶腿,女儿喂他吃干果,妻子变着花样为他做美食,岳丈则是与苏良喝酒饮茶,闲聊一些民间趣事。

这是苏良最轻松的一次。

他不必绞尽脑筋地去解释,去辩驳那些反对自己的人。

一切,官家都安排好了。

用官家的原话来形容——

“自全宋变法以来,苏景明多次为朝廷遮风挡雨,此次,换作我们为他遮风挡雨了!”

……

十月初七,清晨。

宣德门前,搭建起一座宽大的木台。

天蒙蒙亮,便有百姓跑到木台周围抢位置了。

而此刻。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王尧臣、曾公亮等相公、众台谏官、馆阁、学士院、枢密院的官员们全到了。

这一次,他们皆身穿便衣。

公审时。

他们可以提出质疑,可以找出证据,但一切结果皆有监审官和主审官定夺。

与此同时。

赵祯也来到了宣德门城楼上。

他坐在上面,可以清楚地听到

除非出现特殊情况。

而此刻。

在一处木台外围的一处角落中。

一群书生围挤在一块。

有的正在翻阅着数册《宋刑统》,意图寻苏良的罪名。

有的闭着眼睛,默默背词,想通过自己的一番高谈阔论,改变局势,进而一举成名。

毕竟,官家就坐在宣德楼前,此乃难得的露脸机会。

不远处。

王安石睥睨地望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些人若能高中,我大宋非走下坡路不可。当下,天下贤士中,能称得上圣人者,唯有苏景明,你们这些酸腐,什么都不懂!”

不多时。

监审官吴育、宋庠,主审官赵概、左有鼎皆身穿官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片刻后。

苏良身穿官服,和参与伏击交趾,身穿铠甲的武将杨文广、杜雷、孙胜出现在木台之上。

由于四人并非罪人,故而也都为他们安排了座位。

稍倾。

宣德楼前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此事到底会以何等结果收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