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0章:失控!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再升级

自朝廷决定在三月十五日举行“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后。

汴京城最忙碌的衙门。

不是中书,不是馆阁,也不是御史台,而是开封府。

一些年轻的书生士子,血气方刚,精力旺盛,辩着辩着便动起手来。

对此,包拯毫不含糊。

该笞便笞,该杖就杖,该囚即囚,无视对方是任何身份。

……

二月十八日。

就在汴京城的讨论氛围愈加浓烈之时。

一句话突然在街头巷尾疯传。

“朝廷之事,再大也是小事;自身之事,再小也是大事。”

说出此话者。

若是一般的百姓也就罢了,但若是一名官员所言,事情就闹大了。

此话若出自士大夫之口,足以入知耻馆。

甚至。

可取代开封府东明县前知县吴南的那一句名言。

“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

成为知耻馆第一名句。

据说。

此话来自于五年前以左谏议大夫致仕,现年七十五岁,身在汴京城郊养老的许攸之。

许攸之,历经两朝,晚年曾知蔡州。

因清廉勤政,为官四十载,考绩未曾有半分瑕疵,被大宋曾经的权相、已故太师吕夷简,誉为:清水儒官。

爆出此话者,乃是一名商人。

而这名商人的信息来源于他的姘头,十字街西鸡儿巷的红倌人(即娼)翠云。

那名商人还言。

翠云告诉他:已逾古稀之龄的许攸之在去年九月、十月、十一月,于私宅包养翠云三个月,后给予二百贯钱,将其抛弃。

此消息的真伪还未确定,便已经传遍了整座汴京城。

在这个士农工商争夺排名的特殊时期。

此事就像一记惊雷,在汴京城彻底炸响,让诸多百姓找到了攻击士人的由头。

很快。

汴京城便出现了一篇三千字长文,名为:士大夫之耻!清水儒官许攸之。

包拯知晓此事后,还不待传唤许攸之。

后者便自缢而亡。

还写下自罪书,承认自己狎妓并酒后失言的事实。

其实。

官员致仕后狎妓,朝廷根本不管。

更何况他已经年逾古稀,有此行为,只会被人夸赞身体硬朗。

但说出此话,定然是晚节不保。

在真宗朝和当朝前期,官员们大多都是这种想法。

勤勉做事可能犯错,反倒是无所作为,将大事化小,能实现三年一升迁。

道理虽是如此,却绝对不能讲出来。

一时间。

酒楼茶肆之中。

一群反对“士为首”的人,在与支持“士为首”的书生士子们辩论时,纷纷以许攸之作为反面典型。

攻击士大夫官员,不正不直,食君之禄而不能为君分忧,实乃伪君子、朝之硕鼠……

而朝廷当下的裁官之策,就是要降低士子的身份地位。

很多书生士子,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一时间。

商人势头上扬。

甚至有些不嫌事儿大的商人,还花钱在一些正店、脚店门口的彩箱上做上了四个字:商士农工。

赵祯知晓许攸之的事情后,也甚是愤怒。

当即剥夺了他所有的封赏,将其话语与自罪书列入了知耻馆。

……

二月二十日。

商人们还没有高兴多久。

汴京城的士大夫官员们便下场了。

崇文院检讨朱舜召集十余名士大夫官员,准备撰写联名自清书。

所谓自清书,即自证清白之书。

这些官员称,他们的人品道德没有任何瑕疵,全民皆可监督,要以此为士大夫官员们挽回声誉。

……

这日下午。

朱舜带着十余名官员率先找到了馆阁勘校司马光。

言明此举乃是为了挽回士大夫官员的尊严,也是为了保住士大夫的朝堂地位。

在众官员的软磨硬泡下,司马光也在上面署了名。

而后。

他们又奔向三司寻了王安石。

司马光和王安石乃是汴京城年轻官员中的品德典范,在汴京城百姓中名声甚佳。

若有他们的支持,此自清书无疑会更有说服力。

“王推官,此事关系着大宋日后的国策,关系到全宋变法的方向,也是我朝士大夫官员……”

朱舜还未说完,王安石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朱检讨,我觉得此事与全宋变法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参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罢。

王安石甩袖离开,留下一脸懵的众人。

在王安石面前碰壁后,朱舜等人想了想,又来到了御史台。

若是台谏官们支持此事,那士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

当然,他们是不敢去谏院的。

他们要拿着自清书去谏院,欧阳修能将自清书撕碎了,砸到他们的脸上。

这不是恶心人嘛!

很快。

朱舜一众人,风风火火来到了御史台。

他们讲述了一大堆签署自清书的好处。

苏良听完后,面色平静地道:“朱检讨,道德无失,对我们台谏而言,乃是底限,若此等事情还需要自清,那就太小瞧我台谏了!”

听到此话,朱舜等人只得悻悻离开。

虽然台谏没有参与,但朱舜等人在三日内,还是召集了三十多名官员签署了此自清书。

此自清书一出。

民间的书生士子就像拥有了武器一般,再次将商人们踩在了脚底下。

……

二月二十四日。

汴京商人这边又出事了。

那个引起士农工商排位之争,在樊楼屏风写着“士农工商,商为首,士次之,工第三,农居末”的丝绸商人上官云,被人告发偷税漏税,涉案金额达三万贯。

具体手段为:藏匿货物不予申报、虚报货物价值和与商税官勾结。

这也是一些不法商人常用的手段。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商人们顿时成了过街老鼠。

苏良听到这個消息后,甚是无语。

对付一个官员最好的办法是揭发其私德有瑕,坏其名声。

对付一个商人最好的办法,是举报其偷税漏税。

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同时发生。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鬼都不信。

这几日,开封府一边断案,一边辟谣,包拯气得脸都黑了。

……

二月二十六日。

就在书生士子们得意之时,上官云的事情又迎来了大反转。

其偷税漏税乃是被冤枉的。

是一名官员做了假账,以此败坏商人名声。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

此等反转内情,非开封府查出。

而是上官云花费重金买通了三司的一名官员,最后得到了一份假账账本。

之后,开封府才查出上官云通过贿赂官员得到了真相。

此结果一出,汴京城更是炸了。

商人偷税漏税变成了士大夫官员滥用职权,诬陷坑害商人,而商人又贿赂官员,才得以证明清白。

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此等剧情。

俨然比勾栏瓦舍的杂剧评书好听多了。

汴京城的百姓聊得甚是开心。

街头巷尾,纸片满天飞,全都是关于这些丑事的内容。

与此同时。

汴京城内,大量揭发检举之事出现,很多空穴来风的消息疯传。

士农工商,互相伤害,都快成对立的敌人了!

汴京城的言论,越来越失控,俨然乱成了一锅粥。

身在禁中的赵祯,见此乱状,气得差点儿没有将御案掀了。

他没想到一些人竟如此下作,什么谣言都能传。

……

二月二十九日,官员休沐日。

范仲淹与苏良相约来到城外一座野湖前垂钓。

二人坐下后,苏良问道:“范公,你如何看待士农工商之争?”

范仲淹想了想。

“此乃全宋变法的一部分。”

苏良甚是不解,道:“你也和文相、张相、宋相想法一致?认为厘清了士农工商的排位,全宋变法的方向就将更加清晰了吗?”

范仲淹笑着摇了摇头。

“此事属于全宋变法不好的一部分,但我们又必须经历。”

“天下万事,刚者易折,柔则长存。全宋变法发展过快,士农工商的地位不断变化,故而才引发了这场闹剧。”

“往昔,科举入仕,成为士大夫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但当下,经商、学艺、成为一名地主,依旧可以吃喝无忧,甚至比士大夫官员过得更加自由自在,差距逐渐缩短,便引起了这种论辩……”

范仲淹捋了捋胡须。

“其实,这也并非坏事。矛盾提前爆发,我们就能提前解决,只要后果不是很糟,我们便能接着向前走,变法之途,总有一些人的利益会被牺牲掉的。”

“三月,不可能每天都是阳光明媚、桃花盛开,我们见招拆招吧!”

苏良点了点头。

范仲淹的想法,甚是中直,而今也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

三月初三。

汴河两旁,青草漫漫,一棵棵柳树抽条吐绿。

中书省从各个州府的名士、名商、名匠、大地主中,共计挑选了一百人,参加士农工商排位之辩。

与此同时。

两府三司还从汴京城的士农工商四大领域中分别挑选出三十人,作为旁听见证者。

至于汴京城的各个衙门,也都需要选出一名代表,参与辩论。

御史台,自然是苏良参加。

此外,大庆殿内还会有五十名书写人,同时记录辩论的情况,然后迅速传递到民间。

总而言之。

这将是大宋朝至今以来,规模最大,涉及人员最多的一次全民辩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