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8章:遇事不决问景明,朝堂君臣的“苏景明依赖症”

“诸位,何为治世之能臣?”

“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经天纬地,成竹在胸。”

“你看人家苏景明,在满朝毁誉之声中,以假死计自救,而后又在这次生子不举之事中,使得汝南郡王心甘情愿去厚嫁之风,此等风采,当世能有几人……”

御史台台院内。

何郯吐沫横飞,与一众台谏官和吏员们,细讲着苏良如何步步为营,完成谋划。

这又是一位彻底被苏良的智计所折服的士大夫官员,在他前面已经有了文彦博、欧阳修、张方平、唐介、包拯等数人。

何郯的声音非常大。

每句话都传到了不远处坐在屋内正看邸报的苏良耳中。

苏良挠着后脑勺,一脸无奈。

这两个月,自己的风头实在太盛,朝堂甚至传出了“遇事不决问景明”的话语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良想着是与群臣携手共进,而非是让他们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前行。

更不想让官家和群臣都患了“苏景明依赖症”。

……

八月初八。

汝南郡王府,长乐郡主出嫁日。

这一日,可谓是万众期待,汴京城的百姓们都想看一看汝南郡王府是如何以“薄礼”嫁女的。

郡主出嫁,是为降。

该有的排面还是不能少的。

一大早,汝南郡王府前便张灯结彩。

门前更是挂满了彩绸。

不过,布置的规模也就是比普通富人家强一些的标准,足够喜庆,算不上奢靡。

午后。

郡王嫁女的仪仗、行幕、步障、檐子(轿子)等皆到位。

参与仪仗的禁军士兵有三十多人,皆是身穿紫衫、头戴卷脚幞头的禁军上四军中的天武官。

与以前相比,这也算不得大阵仗。

要知,往常宗室嫁女,出动的禁军士兵至少有二三百人,而檐子多达数百顶,能占两条长街。

当时,赵宗实与高滔滔成亲时,更是调动了一千多名天武官。

近黄昏。

汝南郡王府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府内的丫鬟婆子们手里拿着一只斗。

在门前开始抛洒谷子、黄豆、铜钱、果物等,引得无数小孩子争抢。

薄礼,并不意味着冷冷清清。

渐渐的。

百姓们也都拥挤了过来,因为迎亲队伍马上就要来了。

迎亲队伍到来后,先送聘礼,而后汝南郡王府便要带着嫁妆送女儿去吴家。

这时,百姓们便能看出嫁妆到底有多少。

大约一刻钟后,迎亲队伍来了。

新郎官吴家小郎君身骑一匹高头大马,气宇轩昂,丰姿潇洒,飘飘有出尘之态。

仅看面相,便知是一位难得的好郎君。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最前面的一方红色牌匾,上写着八个字:全宋第一仁良夫家。

此乃吴家当下最高的荣耀。

队伍后面,陆续有八辆满载满装的马车驶来。

便是聘礼。

放在往昔,娶郡王之女,聘礼至少也要二十辆马车。

随即,马车缓缓驶入汝南郡王府。

……

周围的围观者们忍不住讨论起来。

“聘礼八辆马车,我猜嫁妆至少也要二十辆,毕竟是郡王爷嫁女,二十辆,也不算厚嫁了!”

“二十辆?我觉得至少要三十辆,听汝南郡王府的人说,郡王爷足足准备了六十多辆马车的嫁妆呢,就算减半,也要三十辆吧!”

“对,我也觉得至少三十辆,全汴京城都看着此事呢,太寒酸了也不行。”

“我觉得至少五十辆,皇家的面子可都在这嫁妆上面呢,汝南郡王可是极为爱面子!”

……

约半个时辰后。

万众期待的场景终于到来。

随着新郎官接新娘入轿,后面的嫁妆马车陆续跟了出来。

当下,百姓之所以将嫁妆以马车计量。

乃是因大多数嫁妆都是大件物品。

比如:红木家具、绢丝布匹、锦被衣物等。

而一些贵重的东西,往往会记录在礼单上,然后在成亲时念出,以证明娘家的实力,提高新娘的地位。

不过,这次汝南郡王的嫁妆礼单显然不会有什么贵重物品。

这是郡王府与吴家早就商量好的。

那四饼建溪小龙团,绝对不会写于礼单上,至于去处,就不得而知了。

而百姓能看到的,仅仅是嫁妆马车的数量。

“快看,出来了,出来了,一辆,两辆,三辆……”

“八辆?”

“嗯?怎么没有了,就只有八辆吗?”

八辆嫁妆。

这个数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般情况下,嫁妆至少也要是聘礼的二倍。

而今却是一样多。

百姓们都有些懵,没想到郡王府嫁女才八辆马车的嫁妆。

这相当于定下一个规矩。

以后哪个百姓家的嫁妆若超过八辆,那就是对汝南郡王府有些大不敬了。

“八辆,没想到竟然只有八辆,以后谁再敢言良田千亩,十里红妆,那就是逾越。”有人兴奋地说道。

“哈哈,吾家有三女,接下来不愁嫁了,不愁嫁了!”

……

汝南郡王府这个示范做得非常好。

宗室先行,士大夫官员们自然会纷纷效仿,而后民间也会渐渐改俗。

私下里。

嫁妆聘礼给多少都无所谓。

但若明面上肆意引导厚嫁之风,那就是与朝廷过不去了。

百姓的礼制,怎能超越皇家?

待福康公主出嫁之日。

若依然薄嫁,那这个嫁妆的规矩便能彻底定下来。

再有钱有势的人家嫁女,只要不傻,就不会超越当朝长公主的嫁妆礼制。

……

当日晚。

苏良和何郯受到邀请,也去喝了一杯喜酒。

吴家的安排很有特点,不豪奢,但也完全不寒酸。

外加人气儿颇足,使得赵允让甚是满意。

……

八月十二日,阳光灿烂。

汴河之上,千船竞发,尽显大宋繁盛之象。

这两日,苏良心情甚佳。

当下,全宋变法已趋于稳定。

虽然一些法策存在小缺陷,但影响并不大。

西北的狄青得到“以备战法备战”的通知后,专门给范仲淹和苏良写了信。

狄青甚是激动。

西北男儿全凭军功建功立业,当年面对西夏,三战全输,众将士全都憋着一股劲,准备一雪前耻呢!

……

午后,苏良刚小憩完毕。

便听到屋外传来殿中侍御史范镇的声音。

“景明,不好了,不好了,唐中丞与文相在政事堂吵起来了!”

随即,范镇大步走进屋内。

苏良笑着道:“我朝的官员哪日不吵架?垂拱殿上不也是经常吵架吗?又不是打起来了!”

苏良不以为意。

大宋的朝堂特色便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天去。

“这次不同。唐中丞发现文相与张贵妃私下交往过密,互送重礼,弹劾文相阴结贵妃,欲为己谋私,不宜再为首相。”

“而后,唐中丞得知官家将他的奏疏留中不发后,便前往政事堂与文相争辩起来,二人的情绪都非常激动,已呈水火不容之势,最后在范相、吴相的劝解下,唐中丞才离去。”

“但他回到御史台,立马又去写奏疏弹劾了,我看这架势,恐怕是不将文相弹劾到罢相,是不会罢休了!”

苏良问道:“文相是如何辩解的?”

“文相承认双方确实互送礼物,不过乃是因张贵妃父亲曾是他家门客,双方有旧,故而有些来往。唐中丞并不满意这个解释,称文相作为首相不知避嫌,失了朝廷礼制……”

苏良认真地想了想。

“此事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定夺就是,我们无须参与。”

张贵妃若是无子,此事还没什么。

关键是张贵妃有一皇子。

若张贵妃和文彦博都是为了各自借势,那影响就不好了。

文彦博不一定有这个心思,或许只是因有旧而往来。

但这些事,根本说不明白。

御史台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两府的相公。

唐介弹劾,乃是履行本职,并无任何过错。

近几个月来。

唐介等台谏官对首相文彦博是不太满意的。

文彦博刚升首相时,做事干脆果断,政事处理的也相当严谨,引得一篇赞声。

但在这个位置上久了,事务繁多,难免就变得圆滑了一些。

且有范仲淹、富弼这类老成持重的臣子在一旁,就更显得文彦博这个首相有些不称职了。

苏良是能够理解文彦博的。

作为首相,要考虑多方利弊,甚至要照顾很多人的情绪,被人误解是常事。

当朝,首相本就是一个高危职业。

官家即位以来,已经换了十余个首相,皆是褒贬不一。

无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范镇听到苏良的话语,不由得一愣,一脸认真地问道:“你都难以解决?”

苏良不由得乐了。

“范兄,我……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此事还涉及后宫,我能如何做?”

“并且,我与唐中丞和文相的私交都不错,在无法确认文相是否阴结贵妃前,我只能避嫌,一句话都不说。”苏良无奈地摊了摊手。

范镇一脸无奈,道:“唉,唐中丞是个牛脾气,希望此事别闹太大吧!”

……

翌日。

唐介再次上奏弹劾文彦博,并将张贵妃也连带了进来。

他称,张贵妃也欲结交文彦博。

恐二人已然结势,若不重惩,日后必出大乱。

赵祯大怒,称唐介胡说八道,气得将他的奏疏扔到地上,然后将唐介赶了出去。

而后,唐介接着弹劾。

台谏官,都是这种倔脾气,认死理。

紧接着。

监察御史吕诲、左正言赵汴也参与了进去,二人皆为唐介帮腔。

然后,张方平、吴育等人则是为文彦博说话。

本来是两个人的矛盾,一下子上升到了两拨人的矛盾。

当然,还有人规劝唐介,认为此事并不大,无须盯着不放。

但唐介以直声动天下,坚持认为文彦博已不适合首相之职,理应换相。

更有趣的是欧阳修,他上奏举荐范仲淹为首相。

一时间,朝堂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垂拱殿内。

赵祯望着眼前的一摞摞奏疏,甚是气愤。

气唐介不通人情,气文彦博不知避嫌,气张美人在私下送礼,更气群臣火上浇油。

将他逼到了两难的境界。

当下,赵祯是不可能将文彦博罢相的。

因为张方平、吴育和宋庠三人都不具备担当首相的号召力。

而范仲淹要忙于变法司的事务,若让他再总领中书,身体必然吃不消。

至于夏竦,更是不可能。

他在台谏心中的风评太差,若拜夏竦为相,朝堂将会更乱。

至于唐介。

赵祯也不可能对其惩罚,因为唐介乃是在履台谏之职,并无过错。

赵祯想了想后,朝着一旁的内侍说道:“宣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

遇事不决找苏良。

赵祯也患上了苏景明依赖症。

……

约半个时辰后。

苏良一脸笑容地来到大殿内。

赵祯没好气地说道:“台谏弹劾文相,闹得朝堂不宁,你倒是自在,连道奏疏都懒得写!”

苏良笑着拱手道:“臣以为,这样也挺好的。”

听到此话。

赵祯拿起案头的奏疏就要朝着苏良砸来。

苏良忙道:“官家,伱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待赵祯将奏疏放到案头后。

苏良才接着说道:“人无完人,更何况是当朝首相,百官都盯着文相呢,他犯下一点点错,便会有人弹劾,请官家罢相。”

“臣以为,即使官家罢免了文相,换一位首相,接下来还会出现这些问题,要找毛病,总能找到。比如私德有失、家人有过、亲戚借势、民间风评不佳等!”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首相就是朝堂官员的靶子。

本朝担任首相者,没有不被弹劾的,形形色色的问题皆有,但都不大。

“朕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如何解决此事呢?朝堂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赵祯皱眉道。

“置之不理。”

苏良吐出四个字。

“官家无须在此事上费太多功夫,让大家接着争论即可,待吵累了,没词了,此事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最后官家再调解一番就行。”

“官家,您太在乎朝堂和谐了,总想判罚出一个结果。婆媳吵架,哪有对错!朝堂吵架本就是官员日常,且吵架也并非坏事呀!”

“这场架吵完,文相得到了台谏的鞭策,必将更加注意私德,然后会努力稳固相位。我们台谏也接着找茬,让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居安思危,不断矫正自己。”

“你要是欲分个对错,或罢相或外放唐中丞,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苏良这番“吵架非坏事”的理论。

赵祯觉得是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曾经那份“和稀泥”的本领,用在此事上正合适。

“有道理,有道理,那朕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让他们接着吵吧!”赵祯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