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君臣设局讨价还价的三不足讨

第241章君臣设局,讨价还价的三不足讨论会

八月二十九日,午后。

百官齐聚大庆殿,廷议王安石“三不足”之言及苏良的论三不足说。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数日前,三司度支推官、变法司成员、市易务提举官王安石在市易务衙门前与诸多汴京商人辩论,道出了一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话在朝堂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其后,御史台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著文论三不足说,支持王安石所言,使得官员百姓皆议论纷纷。此事贻误朝堂政事,今日特举行廷议,意在论是非,辩对错,论辩期间不可有恶意攻讦个人之行为”

当即,廷议正式开始。

枢密院的一名官员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王安石之言实乃邪说。自古以来,凡读圣贤书者皆知敬天法祖,民意为上,而王安石违道逆天,只为彰显个人性格,实属大不敬,理应立即罢其官身,贬为庶民!”

“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为救王安石,假公济私,胡言乱语,也应同罪重惩!”

在首名官员定下“剥夺王安石官身,重惩苏良”的基调后。

一个个官员都跳了出来。

“圣人有言,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王安石竟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此等违背天道,违逆祖宗,不恤百姓之言的歪理,不重惩不足以振朝纲!”

“历来古圣先贤,能臣干吏谁不敬天法祖,谁敢违逆民意?王安石今日说出此话,明日便有可能造反,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中绝对不能有这种人!”

“当下,整个变法司沆瀣一气,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私心作祟,意图引来民间舆论,减轻王安石罪责,实乃乱法之举。”

“台谏失职,面对如此恶性事件,竟然不发一声,全体沉默,皆应重罚!”

官员们唾液横飞,一个个挺着胸脯,从讲王安石、苏良之过,直接波及到了变法司和御史台。

一刻钟、两刻钟

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官员们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能找到的理由都找到了。

一时间,大殿安静下来。

官员们本以为苏良会反抗,台谏会发声。

但两者全都稳稳站着,根本没有任何发言的欲望。

这种感觉,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咳咳”

这时,赵祯开口道:“台谏未曾发言,乃是朕之命令,因苏良的缘故,台谏官需避嫌。此外,此事与变法司无关,莫牵涉其他人!”

众臣皆看出,赵祯此话明显在袒护苏良和王安石。

但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逆君上而行。

夏竦微微皱眉,站出来说道:“官家,既然台谏要避嫌,那老臣建议,今日廷议,台谏官员除苏良外,也皆应旁听。”

后面的臣子们同时眼前一亮,甚是佩服夏竦的奸滑。

此话一下子堵住了除苏良外所有台谏官的嘴,且在理。

令人无法反驳。

台谏官不言,接下来的论辩就容易多了。

众反对者不信,苏良一张嘴能敌过他们几十张嘴。

赵祯点了点头,道:“可以。”

紧接着。

赵祯看向苏良:“苏良,你可认同众卿对你的弹劾?”

苏良缓缓走出,然后朝着赵祯拱了拱手。

“官家,臣认罪,但臣只能认一半罪。臣在王安石遭到民间非议之时,发此文章确实不妥,有徇私之嫌,非台谏官所为。但臣不觉得臣的文章写的有错,亦不觉得臣有任何离经叛道之举!”

夏竦瞪眼道:“你都支持了这种逆反之言,还敢称没有写错文章?”

苏良挺了挺胸膛,直视夏竦。

“全宋变法之期,一切皆在变,若因一道响雷便放弃市易法,实乃有违官家年初号召群臣变法之意,论三不足说乃是我从变法的角度上分析而得,且如今民间百姓大多认可此篇文章,夏枢相若反对,那是不是就赞成了人言不足恤?”

随即,苏良又看向

“诸位同僚,在全宋变法的背景下,我的论三不足说若有私念,若违背了大宋法令,请诸位详细讲出来!”

刚刚慷慨激昂上谏的官员都哑了火。

有的压根没有认真读论三不足说。

有的确实找不到缺漏之处。

苏良文辞严谨,处处以“全宋变法”为基础分析,要揪出大错,还真不好纠!

这时。

一名官员眼珠一转,道:“就算伱只是徇私嫌疑,未有离经叛道之举,但王安石道出逆天之语,总是罪不可赦吧!”

“对,王安石乃是此事的罪魁祸首,必须严惩不贷,不然如何对得起先古圣贤,如何对得起太祖太宗和先帝!”

“王安石所言,实为乱天下之语。不重惩,不足以正朝纲,不足以立法纪!”

官员们都很聪明。

他们知晓靠着此事将苏良拉下台根本不可能,但却能罢了王安石的官职。

故而,都再次将矛头指向王安石。

苏良微微一笑,转身看向不远处眯着眼睛装睡的大理寺寺卿赵概。

“敢问赵寺卿,依照当下王介甫的罪过,应判何罪?”

赵概突然被点名。

身体不由得猛地颤抖了一下。

而此刻,所有人都望向他。

大殿之中。

最是通晓大宋法令的,便是大理寺卿赵概和知开封府包拯。

但包拯与苏良私交甚笃,苏良为避嫌,便选择询问赵概。

当着如此多官员的面,赵概自然要讲得公允,不偏不倚。

不然他的大理寺卿之位,也将摇摇欲坠。

“此罪可轻可重,若重判,应削职为民,若轻判,可能可能就需要官家您定夺了!”赵概给出了一个区间。

他不想得罪任何人。

苏良微微一笑,接着道:“就按照削职为民来判,我没意见。”

听到这话,官员们都有些意外,没想到苏良突然就妥协了。

他们就是这个目的。

对一名士大夫官员而言,削职为民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惩罚。

苏良顿了顿,接着道:“但是,王介甫说此话乃是与商人论辩时的愤怒之语,其初心完全是为了变法,初衷为好,是不是应减罪一等?”

苏良望向赵概。

“有有道理,确实应减罪一等。”赵概认真地说道。

宋刑统上确实有此法令,不同说话场合与背景下道出大逆之语的判罚是不同的。

苏良又道:“此外,当下汴京城的大多数百姓都心向王安石,更有人愿意为其殴打其他反对者,此乃民心所向,应酌情减惩,是否可再减罪一等?”

“减罪两等后,又该判何罪?”

&t;divtentadv>“王安石本职为三司度支推官,罪减两等后,应去某偏远穷县任监当官。”赵概再次认真地回答道。

县监当官乃是选人官中的最低官职。

比县令县丞都要低。

一般的县监当官欲升县令,至少需要奋斗十年以上。

随即,苏良看向赵祯,重重拱手。

“官家,王安石确实有错,但减罪两等后,臣建议将其贬谪为某县监当官!”

反对的官员们都有些惊讶。

他们的目的就是将王安石赶出开封府。

这时,赵祯高声道:“众卿对此惩罚可有异议?”

顿时,殿下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就在众臣都以为官家即将宣布决定时,范仲淹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就在今晨,京东路安抚使富弼呈递齐州升府札子,建议齐州升济南府,并极言王安石、司马光在齐州的功绩,齐州百姓也集体请愿,希望轻惩王安石,臣以为可再减罪一等!”

随即,范仲淹便将齐州升府札子呈递了上去。

一旁,文彦博、张方平、宋庠、吴育四人都是一愣。

今日清晨,他们一起看到了此奏疏。

本想着朝会后再呈递禁中,没想到范仲淹竟将其带到了大庆殿。

片刻。

赵祯看过后,道:“齐州政绩做得确实漂亮,朕以为,完全可再减罪一等!”

片刻间,王安石已减罪三等。

众臣都有些懵,这份齐州升府札子来的时候实在太巧了。

但众臣又挑不出过错来。

就在这时,赵概还不待苏良看他,便拱手道:“罪减三等后,王安石可降职为一县县令。”

赵祯环顾下方,高声道:“王安石口出逆语,降为一县县令,苏良为其帮衬,虽言无失但有偏私之嫌,罚俸三个月,众卿可有意见?”

夏竦等反对者都未曾站出来。

王安石能够外放被贬,已经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了。

“众卿可有意见?众卿可有意见?”赵祯连问两遍。

“臣无异议!”群臣同时拱手。

赵祯微微一笑,道:“那王安石应贬到何县就职?”

三司使王尧臣迅速站了出来。

“官家,臣建议,可命王安石任开封府东明县知县,不久前东明县县令县丞入狱之时,王安石临时知东明县,政绩甚好,颇受百姓拥护!”

“朕觉得可行,就这样吧!王安石还可以县令之职,继续执行变法司的差遣。”赵祯干脆果断地说道。

此话一出,群臣皆恍然。

绕了一大圈。

他们全都绕进了官家、苏良、范仲淹、王尧臣等设计的圈套内。

先让王安石认罪,然后逐步减罚。

而今王安石知东明县不过就是降低了职位和俸禄,丝毫不耽误他执行变法策略。

这种惩罚和没有惩罚几乎一样,过几个月可能就官复原职了。

这个圈套。

若官家不是提前知晓,根本无法实施。

此外,减罪三等定然也是安排好的,不然富弼的齐州升府札子怎会恰巧在今晨到达。

官员们全明白了。

轻惩王安石,将其留在开封府,必然是官家的意思。

官员们细细一想。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句话对皇权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因为士大夫官员们谏君,用的最多的便是祖宗之法和天变。

一时间,官员们都不说话了。

他们虽然气愤官家徇私,包庇苏良与王安石,但如今的赵祯,根本不是他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之前。

苏良说服赵祯站在自己一方,有三个赵祯无法拒绝的理由。

其一,此话有助于皇权独断,使得皇权不再受士大夫之权桎梏。

其二,虽然反对的官员们都觉得赵祯偏私,但此举对变法有益,对大宋的江山社稷有益。

其三,此种结果,罚也罚了,贬也贬了,在明面上并未违背祖宗之法,可使得赵祯不用有丝毫顾忌,即使后世之人在史书上看到这一幕,也无法骂他无视天道,无视祖宗之法,无视民言。

此等理由,赵祯无理由拒绝。

这时,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两府再看一看齐州升府札子,若无疑问,年底便可升府,众卿若无他事,今日廷议就到这里吧!”

赵祯等了数息,见百官皆不言,便朝着后殿走去了。

而此刻。

两府三司众相公、台谏官员们都纷纷倾佩地看向苏良。

能将这样一件大逆之案如此云淡风轻地收场,整个朝堂,恐怕唯有苏景明。

欧阳修明白过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刚走出垂拱殿,便走到苏良的旁边,笑着道:“景明,天人下凡也!”

此话,引得众人都笑了。

半个时辰后。

苏良与司马光来到王安石的宅院,欲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二人刚进大门,便见王安石正在命家人收拾东西。

他一见到苏良和司马光,便道:“景明兄、君实兄,你们现在就来送行了?”

“二位放心,即使我王安石离开了开封府,但我的心依旧还在变法司,我会经常给二位来信的,至于那句话,乃是我王安石心中之言,至死不改。”

“我心思重,也不擅于养生,估计会走在两位的前面,待我死去那日,两位不用为我写墓志铭,就将我的那句话刻在墓碑上就行。”

二十几岁的王安石,俨然一副交待后事的模样。

司马光笑着道:“介甫,你可知你被贬谪到了哪里?”

“贬谪?不是削职为民吗?”王安石有些发愣,试探性问道:“琼州?岭南?潮州?”

苏良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官家命你去开封府东明县任县令,继续执行变法司内的差遣!”

“啊?真的?”王安石望向司马光。

在司马光点头后,王安石直接给了苏良一个熊抱。

苏良忍不住大喊道:“介甫,你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