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事,还是要由女人来解决。
自唐宛眉接任景明社社长后,接连数日,景明社社员无一人生事。
更无人在茶馆聚集,听到辱骂苏良者便出面呵斥。
她们选择默默守护苏景明。
包拯都不由得感叹:景明真是好福气!
……
六月初一,变法司正式颁行免役法。
役,即徭役。
乃是朝廷赋予百姓的强制性无偿劳动,如:修城、铺路、开挖运河、种植树木、防卫乡里等。
历朝历代,徭役和赋税一直都是压在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
每个朝代的统治者都会喊出“轻徭薄赋”的口号,但真正能做到的几乎没有。
这次在全宋施行的免役法,与齐州的免役法还有所不同。
首先,朝廷出具了数条法令减少徭役类型,尽可能由当地厢兵承担各个地方的劳役任务,减轻百姓负担。
其次,取消了近九成享有免役特权的人群。
而后,州、府、县官府出钱雇人应役,所需经费,均按照户等高下分摊(类似当下个税,钱多者税多)。
另外,考虑到一些穷民佃户的情况。
朝廷同时设立两种选择:可缴纳免税钱;亦可不纳钱,依旧充役。
百姓觉得哪项合适,便可选择哪个。
地方官员皆不可为征收免役钱而强制执行。
此法意在将百姓从繁琐的劳役中解放出来,不但使得百姓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也能使得国库增收。
免役法与青苗法的利弊几乎一样。
利朝廷,利百姓,但是损害了很多拥有免役特权的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
不过,当下的官僚阶级因官员百日考成策,被整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地主阶级几乎是与官僚阶级共生。
他们知晓此乃国之大策,再加上在商贸上对他们有所扶持,也不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
免役法颁行后,全宋各地即刻执行,立竿见影。
开封府率先开始行动起来。
不到三日。
开封府便罢衙前八百余名劳役,周边四县放乡役数千人。
役者皆欢呼散去。
每一次变法条令落地,最兴奋的便是百姓。
赵祯多次在乡下微服私访,听到百姓对新法的赞叹之声,都尤为高兴。
他觉得自己在全宋变法后,才真正懂得了如何当一名圣明的君主。
只要稳住天下民心。
他便有足够的底气使得士大夫官员阶层和地主商贾阶层完全服从圣命。
当下的大宋官制虽然臃肿,但却有一个巨大的好处。
那就是:皇权绝对集中,朝堂断无出现“权臣”的可能。
只要赵祯敢于“独裁”,便能操控一切,使得全宋变法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
六月初九,近黄昏。
御史台内。
苏良拿着数份文书正准备前往变法司,忽听到门外传来吵闹声,不由得寻声走了出去。
门外,两名衙前护卫正在驱赶一名布衣少年。
此少年衣着破旧,头发凌乱,脸上满是土尘,脖子上还有一圈圈黑泥。
其脚下的布鞋也开了口,底子都磨没了。
少年被禁军士兵推到一旁后,依旧还是朝着里面闯。
一边闯,一边喊道:“我要告状!我要找苏景明!”
“御史台不是你告状的地方,另外,你若真告状,就拿出状纸,我们自会为你通传!”
“我有状纸,就是不给伱们看,我要拿给苏景明!”
“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御史台有御史台的规矩,苏御史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有事你去开封府!”
“我不去,我就要见苏景明!”
“小子,你再胡闹,信不信我将你抓起来!”
……
这时,苏良喊道:“苏达、王宸,对一个小孩子莫如此粗鲁!”
听到苏良的声音,两名护卫立即停手。
其中一名偏瘦一些的护卫苏达道:“苏官人,今年想见你的人太多了。有谎称你远亲的、有自称与你同窗的、有在状纸中夹杂着情书的,还有挺着大肚子称与你有过露水情缘的,我们不这样撵,实在赶不走啊!”
苏良无奈一笑。
如今的他,已名扬全宋,假冒与他有故而只为见他一面的百姓甚多。
每日御史台都能拦下几十人。
那布衣少年一听来者是苏良,不由得大喜。
“苏御史,我……我真的有状要告,这……这是我的状纸,你看一看!你看一看!”说罢,布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张褶皱的信纸。
苏良望了一眼信纸,并未接过来。
他笑着说道:“小哥儿,你若真有冤屈申诉,去开封府即可;若状告之人比知开封府包学士的官职还大,你就去登闻鼓院,登闻鼓院会将状纸呈递给台谏,再由台谏呈递给官家,我不能收!”
苏良不接,自然是怕乱了规矩。
今日他若接下这张状纸,那此消息传出去,估计日日都有人向他递状纸。
他有十只手都不够用。
“不行!这状纸只能你来看,我信不过其他人!”少年依旧固执。
苏良无奈,摆了摆手道:“苏达,将其和状纸一同送到开封府。”
“是。”苏达拱手。
“不,我不去!我只能将状纸给你,我谁都不相信,我娘说,只能相信御史台的苏良苏景明!这事儿和免役法有关!”少年大喊道。
听到这话,苏良顿时停下了脚步。
“拿来!”
当即,苏良接过了少年的状纸。
他打开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状纸上约有三百来个字,大小不一。
其中墨疙瘩便占了一百多,错字还占了一百多,苏良反复看了两遍都未曾明白讲的是什么事情。
“你若是在戏耍我,今晚本官就让你去开封府吃晚饭!”苏良提起状纸一角,摆动着说道。
他怀疑,这个孩子在搞恶作剧。
“我……我没骗你,我识字少,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与你细讲!”
苏良想了想,道:“走,上马车。”
这时,苏达手握腰中长剑,也跟着苏良上了马车。
他担心布衣少年有可能蓄意伤害苏良。
“我叫葛石头,是开封府东明县葛寨村人,我……我要状告东明县县丞许大有将我家由五等户变成了三等户。”
“啊?”
苏良听到这一句话,便明白葛石头要说什么了。
天下户籍,分为五等。
一等为上户,二等、三等为中户,四等、五等则为下户。
下户役轻,上户役重。
免役钱更是均按照户等高下分摊。
三等户显然要比五等户交纳的免役钱多。
苏良问道:“是不是搞错了?”
“不可能。我家邻居本是三等户,但突然就变成五等户了,他给县丞钱了!”葛石头甚是激动地说道。
苏良微微皱眉。
这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五等簿全都掌控在地方官吏的手中,他们暗中操作,便能操作上户、中户、下户的人选和数量,以此谋私利。
可使得上户变中户、下户;也可使得下户变中户、上户。
这点儿,除非官员们挨家挨户去调查,不然在应役人数大概合理的情况,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差错。
底层官吏依旧可薅朝廷羊毛,坑害最底层百姓。
汴京城周边的官吏都敢如此做,更不用说偏远地区了。
苏良听完葛石头的讲述后,不由得喃喃道:“看来对新法的监管上,必须要打通乡村的最后一环,不然真是菩萨的经,被一群恶和尚全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