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日。
科举省试开考,一众举子进入考场,汴京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午后,变法司。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六人聚在一起。
范仲淹拿着一份由王安石起草的青苗法文书,微微皱眉。
“一分利,尤不薄也,此法仍有与民争利之嫌!”
青苗法的主要内容是:在春秋两季庄稼未熟之时,朝廷贷出青苗钱,而偿还期为秋季收成之后,到时需加纳一分利钱。
所谓一分利钱。
假设百姓借贷青苗钱为一贯钱,则百姓到偿还期需偿还一贯一百文钱。
此利息与民间借贷常见的三分利、五分利甚至倍息,要低很多了。
在齐州试行青苗法之时,王安石坚持至少两分利,最后在苏良的劝说下才降至一分。
一旁,王安石解释道:“范公,这一分之利包括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灾、鼠雀之害,公家不能无所赚也。”
青苗法,乃是王安石的得意之作。
其目的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自然不可能令朝廷白忙碌一场。
而赵祯最欣赏的便是这个目的。
苏良补充道:“范公心慈,然一分利已经是最低了,若降至半分,恐朝廷就要朝里面搭钱了。”
范仲淹点了点头。
“其他条令,我倒是没意见,你们也都讲一讲!”
枢密直学士梁适开口道:“青苗法之目的,乃是以富国为主,富民为辅,亦是从富民豪商的口袋中取利,我担心会激起民愤。在民间能发出声音的,皆是这类富民豪商,而非佃户贫民。”
范仲淹露出一抹笑容,道:“此等情况定然会发生,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为绝大多数百姓谋求利益。至于如何平息民愤,考验的便是底层官吏的应对能力了。”
庆历新政时,范仲淹经历的乃是无数士大夫官员的“官愤”,官愤比民愤更烈。
若不是困于党争,新政也不会虎头蛇尾。
范仲淹很清楚青苗法施行后将会付出的代价,有舍才有得,唯有不妥协地坚持下去,才能有所成。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开口道:“此文书中有一句话乃是针对官吏而设,叫做‘计息推赏,否则废黜’,我担心官员们为了政绩易会强行摊派,导致富民变穷!”
所谓:计息推赏,否则废黜。
就是将青苗法的执行情况与地方官员的政绩挂钩,做得好可擢升奖赏,做得差则会被降黜惩罚。
苏良支着下巴,摸了摸鼻子。
他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齐州变法能够高效率执行且出了成果,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执行力。
但而今大宋底层官员的执行能力让人不得不忧虑。
一旦执行力过弱,再好的策略都会变味,甚至变为害民之策。
这一刻。
苏良又不由得想起他思索许久的考成法。
“立限考事,以事责人,破格擢升,以举贤才。”
此法可大动吏治,更改当下官员的磨勘考课制度。
但他很清楚。
当下的官家并不愿动朝堂吏治,他提此策,还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苏良想了想,道:“确实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咱们唯有等到执行过程中再加以调整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随即,众人在青苗法文书上分别签字,将原件呈递禁中,又抄录三份,命人送往了两府三司。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若有异议,可直接去面圣。
赵祯可接受他们的建议,也可置之不理。
新法策略,无须中书下诏,只需赵祯手诏,便可令新法司颁发。
这样免除了许多复杂环节,使得效率提高了许多,同时也加大了赵祯的皇权。
苏良之所以一直建议官家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
乃是因他知道赵祯若能皇权专制,所做之事,定将都是利国利民,此对全宋变法大有裨益。
……
三月初一。
经由赵祯手诏,变法司颁布了全宋变法后的
全宋即时施行。
赵祯与群臣设定的是至少间隔一个月,才能颁发一种策略。
但由于去年京东路、河北路的百姓遭遇大范围水灾,很多百姓急需青苗钱买地种田。
故而,青苗法直接紧挨着抑田亩兼并法,全宋施行。
至于此法策带来的效果,至少到年尾之时才能看得出来。
……
三月初八,科举放榜日,唱名仪式结束后。
无数人围挤在金榜前。
此次科举,共有一百七十四人进士及
不得不说,张尧佐虽然品性不行,但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考生冯京在乡试、会试、殿试三次考试中皆是
此外,范纯仁、王安石长兄王安仁也都在金榜之上。
与此同时,榜下捉婿正式上演。
许多富绅达贵带着家仆出动,只要上榜未婚者,也带走再说。
捉婿之事,也并不是富绅达贵一头热。
很多寒门子弟金榜题名后,也欲娶一个富家千金,改变家庭情况,只要后者长得不是特别丑,双方各取所需,极易成事。
甚至有些进士,今晚便有可能洞房烛。
这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主要原因。
一朝登榜,名利双收。
入仕,乃是大宋所有男人奋斗的目标,其余事,皆是不务正业。
就在这时。
四名衣衫破旧的老者突然抓住了一个站在金榜前的年轻人。
其中一名老者高喊道:“此人在科举中作弊!此人在科举中作弊!”
这道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不远处。
翰林学士赵概听到这道声音,迅速扭过脸来。
此次科举,他全程监察,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徇私舞弊的情况。
“他作弊!他作弊!”又一名老者高声道,引得无数人都围观了过来。
这四名老者,两人抱腿,两人抱手臂,使得被困的年轻人根本无法挣脱。
年轻人只能愤怒地喊道:“快走开,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
这时,赵概带着数名禁军士兵走了过来。
“放开他!”
四名老者见有官员来了,才放开了那名年轻人。
年轻人连忙朝着赵概拱手。
赵概微微点头,他认识这名年轻人。
其名为许同,生在官宦家庭,早有才名,考中进士并无意外。
他看向许同。
许同一脸懵,道:“赵学士,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考场之地,谁能作弊,这四个老头简直就是疯子!”
赵概看向四名衣衫破旧的老者,问道:“你们称他考试作弊?可有证据?”
“有。”一名老者道:“他叫做许同,他爹叫做许重山,本是楚州兴化县知县,现在刚履任海州知州。我们有他作弊的证据,但……但我们只能告知官家。”
赵概一愣,没想到这四个老头对许同了解的如此清楚。
“告知官家?老夫乃是当朝翰林学士,本届知贡举,难道伱们信不过?”
四个老头嘴巴一撇,几乎同时道:“信不过。”
“难道就不能去登闻鼓院告状?非要在金榜之下闹!”
“我们也信不过,我们要见官家!”
赵概见周围百姓越围越多,想了想道:“跟我来吧,我立即向官家禀报。”
赵概深知官家脾气。
科举取仕乃是朝廷最紧要之事,容不得半点瑕疵,官家若知此事,定然会令四人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