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瓦子门前。
辽国特使耶律庆与西夏特使杨怀素各自揭对方之短,专朝心窝里捅。
足足吵了近半个时辰。
最后,二人见围观者越来越多。
而平日里有人斗个嘴就能迅速出现的大宋巡逻官吏却始终没有现身,才意识到今日出大丑了。
当即,二人各自撂下几句狠话,便迅速离去了。
……
翌日,刚入夜。
桑家瓦子内,一出名为《蛇鼠斗》的新型滑稽戏便在一方勾栏中上演。
此滑稽戏完全还原了耶律庆与杨怀素的对骂情形。
脏话、神态、动作、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并且在曹佾的暗中操作下,人人皆知这出《蛇鼠斗》的主角是辽国特使耶律庆与西夏特使杨怀素。
且完全是真实事例改编。
大宋百姓们听得有滋有味,且奔走相告。
临近年关,百姓本来就闲。
遇到此等热闹的滑稽戏,自然要去看上一看。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楼,皆是议论这出《蛇鼠斗》的百姓。
并且,这出滑稽戏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大宋的其他州府传播。
耶律庆知晓后,差点儿没有气晕。
他当即找到知开封府包拯,希望开封府能令那些民间艺人禁演《蛇鼠斗》。
包拯当即送给他一份《宋刑统》。
称若他能找到民间艺人所违的法令,开封府立即依照法令执行。
耶律庆深知包拯脾气,只能无奈离开。
而后。
西夏特使杨怀素也来到了开封府。
他知晓耶律庆在开封府碰了一鼻子灰,也知晓大宋这种滑稽戏,即使调侃当朝宰执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他的要求简单了一些。
杨怀素请求将《蛇鼠斗》改成《龙虎斗》。
这样听着会相对体面一些。
包拯微微一笑,称此行为不在开封府管辖职责之内,然后也送了他一本《宋刑统》,便让他离开了。
此次使宋,对二人来讲,定然是一个难忘的旅程。
而他们各自归国后,必然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甚至仕途都有可能断绝。
……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
苏良身穿一袭崭新青袍,带着唐泽、唐宛眉、苏子慕、丫鬟小桃、吉叔、吉婶一起坐上了御史台安排的马车,奔向郊外。
赵祯为表彰今年台谏之功。
特意为台谏官们在城郊安排了一处大宅,令台谏的所有官员、吏员皆可携带家眷,来此聚餐。
一应吃喝玩乐,皆由朝廷出钱。
赵祯做出此举,乃是因台谏官们向来以身作则,鲜有放松之时。
即使聚餐,也不过是吃一顿晚宴而已。
故而,赵祯将他的御厨,将各地州府进贡的食物全都放在一处豪宅中,令台谏官们与家人共享。
待众人吃饱喝足后,定然还会收到一份厚礼。
在赏赐百官上,赵祯向来出手大方。
……
约大半个时辰后,苏良全家来到了城郊宅院。
此座宅院足足占地有五十余亩。
院内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各种珍稀树木,还有从玉津园中拉过来的狮子、老虎、麋鹿、灵犀、麒麟(印度犀牛)、白驼、孔雀等稀有动物。
乃是一座赵祯未曾赏赐出去的豪华宅院。
在赵祯的安排下,皇家御厨便来了三十多人。
各种点心、美酒、茶水全都到位,还有投壶、曲水流觞、蹴鞠、捶丸、秋千、歌舞表演等一系列休闲娱乐项目。
应有尽有,甚是奢靡。
处处可显隆恩普照。
苏子慕一到来,立即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被几个美妇人围住,将小脸都亲红了。
他与数个小朋友在院内撒欢地跑,甚是开心。
……
午后。
冬阳灿烂,甚是温暖。
唐介、欧阳修、苏良等人吃饱喝足后,躺在一处水塘前的躺椅上晒暖闲聊。
而不远处,他们的家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台谏日日忙碌。
他们很享受当下这份美好的时光。
就在这时。
左正言周元伸了伸懒腰,突然开口道:“此情此景,适合小憩、吟诗、作画,听曲。”
一旁,监察御史里行吕诲突然坐起身来。
“诸位,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景明可从未写过诗呀?”
此话一落。
唐介、欧阳修、何郯、范镇、赵汴等台谏官纷纷坐起身来。
欧阳修更是笑问道:“景明,你为何从不作诗?”
在众台谏官眼里,文章是大道,诗词为小道。
擅于属文者,写诗填词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丝毫不费力。
“也写过,但写不好,易贻笑大方!”苏良笑着说道。
一旁,范镇白了他一眼。
“若你苏景明都写不好,我们恐怕连笔都不会拿了,景明,伱可知,你那篇《均贫富论》面世后,民间已经有‘论属文,欧阳永叔
这时。
吕诲笑着打趣道:“写首差的也行,也让我们笑笑你,不然每次看到你苏景明的文章,我感觉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御史中丞唐介,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苏景明,来一首!”
顿时,众台谏官们都闹了起来。
“苏景明,来一首!”
“苏景明,来一首!”
“苏景明,来一首!”
……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能写,但写的确实不尽人意。
他缓缓站起身,本准备糊弄一首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池塘映照着天空的云影,不远处流水潺潺,不由得想到一首应景的诗。
“朱文公,对不住了!”苏良在心中喃喃道。
众台谏见苏良站起身,看向前方的池塘,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苏良缓缓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听到这两句,众台谏官心中并无丝毫波澜。
此乃是所见即所得,完全描述的是众人眼前的这番景象。
诗意平平无奇。
就在这时,苏良吟出了后两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一霎那,台谏官们都喃喃念起了这两句诗。
“好句,好句啊!以景喻理,这方池塘指的乃是朝堂,流水指的是官员,景明分明是在说,我朝要想澄清吏治,必然要有源源不断的年轻官员替代那些老迈官员,此诗可传千古!”欧阳修由衷地赞美道。
这时,唐介捋了捋胡子,也站了出来。
“这方池塘,可指朝堂,亦可指学识,唯有不断学习,才能常得常新。甚至可以指仕途、商道、兵道、财道……”
经过欧阳修和唐介的品评。
这首诗的格调瞬间再次拔高,苏良都没想到此诗竟然可以这样理解。
而这时。
吕诲突然道:“我怎么感觉,景明是在暗讽夏枢相。朝堂应以新换旧,夏枢相不就是朝堂最深的那一滩死水?他确实该为年轻官员让位了!”
“妙啊!这么一说我觉得景明正有此意,此诗不就是在骂夏竦吗?”欧阳修忍不住大笑起来。
“景明,你可真贼啊!这时还想着尽台谏之职,令夏枢相退位让贤呢!”
苏良一脸懵逼。
他哪有想这么多,他觉得朱文公应该也没有想这么多。
但经过如此解读,他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
翌日,苏良这首诗便传播了出去。
垂拱殿内。
赵祯听到这首诗,不由得笑着道:“此诗甚是玄妙啊,但有抨击夏竦之嫌,苏景明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夏竦干不了多久了,但当下枢密院还离不开他。”
夏府内。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夏竦念完此诗后,愤怒地说道:“这个苏良,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如此暗讽老夫,老夫偏不致仕,你又能奈我何?”
其他官员念罢此诗。
他们下意识就把“方塘”当成了“朝堂”。
再代入苏良台谏官的身份,以及最近苏良与夏竦激烈的辩论。
想当然地就那滩老旧的死水,指向朝堂年龄最大的夏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