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
沙场内,一片阒静。
没有一名士兵卸下铠甲离开。
能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很多都有妻儿。
他们听到苏良这样羞辱自己,首先是愤怒,而后内心涌出深深的不甘。
不甘被骂作没种,废物。
不甘蹉跎度日,一事无成。
不甘空活二十余载,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
不甘就这样堕落下去。
来世上一遭,谁愿意充当凑数的。
苏良一下子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心中俨然已燃起斗志。
一旁,文彦博也是听得心情激动。
往昔,他也在军营中鼓舞过士气,也曾痛骂过士兵无能。
但却始终无法像苏良这样,鞭辟入里,一下子便将士兵们的情绪燃起来。
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四人,望着苏良,眼睛里满是倾佩。
他们对台谏官一直都有偏见,认为台谏升职太容易。
动动嘴,动动手,便可青云直上,得名得利。
而今,他们终于看到了台谏官的作用。
苏良这番话,这两万人的战斗力至少能翻一倍,而他们这些将官们也都受到影响,恨不得立即就去破贝州城。
这时,文彦博站了出来。
“诸位将士,此次有我文彦博亲自坐阵,没有人能够抢去你们的军功,没有人能掠夺你们的奖赏!”
“待破城之后,本官定为大家向官家请赏!”
“凡战死者,本官为其收敛遗骸,送灵柩归故里,其家眷,免三年徭役,父母老弱,无人顾看者,日给米三升,以终其身……”
苏良的话语,让将士有了斗志;文彦博之言,则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战后若能生还,加官加俸。
若不能生还,也能为父母妻儿谋得一份补给。
一些士兵们不由得低头看向身上的铠甲。
这份铠甲,是生计,是灾难,也是莫大的机遇。
这时,文彦博看向王信。
后者立即会意,站出来高声道:“将士们,破贝州,擒军贼!”
此声一出,将士们齐齐呼喊了起来。
“破贝州,擒军贼!”
“破贝州,擒军贼!”
“破贝州,擒军贼!”
……
一阵山呼海啸。
声势震天,可传数里。
很多士兵都将心中的不甘宣泄了出来。
而贝州城的军贼听到这道声音,城楼上立即乱了起来。
“敌军来攻城了,速速入战棚!速速入战棚!”
他们喊了片刻,发现前方军营并无动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文彦博见士气已归,看向王信,道:“今日,肉食管够,正常训练,至于何时攻城,等待通知!”
“是。”王信当即拱手。
随后,士兵们便开始正常训练。
苏良猜测,今晚极有可能便会攻城,毕竟当下乃是士兵们最有斗志的时候。
……
一个时辰后。
文彦博、苏良、王信三人带着一众亲兵在贝州城外转了一番。
贝州城城墙,高近三丈,且城墙之上建有战棚。
所谓战棚。
即悬空在城墙外的活动板屋,类似木制碉堡。
战棚上糊着近三尺厚的泥土,中间留有射孔,士兵以垂钟板遮蔽身体,可从多个角度以弓箭射击。
军贼王则对城池防御这一套战略甚是清楚,且定然是看过曾公亮的《武经总要》。
战棚与垂钟板,乃是防止攻城的利器,《武经总要》上描述的甚是清楚。
他在夺取军资库后,
回途中。
文彦博朝着王信问道:“没有试过投石车吗?”
“有,不过是那种小型投石车,有十余辆,还有五六辆坏了!”王信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这种战棚,极为难缠,对攻城者的伤害非常大,但却惧怕中大型投石车。
若能调集来百辆,飞石如雨,不间断攻击,完全可以将战棚击溃。
文彦博无奈一笑,不再说话。
苏良也知晓其中的原因。
朝廷钱,祭天祭地,大手大脚。
但军费都是抠抠索索地给的,恐怕只有澶州和西北才有这类大型投石车。
苏良越了解这些禁军,发现里面存在的问题越多。
……
午后,军帐中。
文彦博,苏良、王信三人围坐在一起。
文彦博在贝州城地图上研究了片刻后,道:“正面攻城,损耗太大,效率又低,实不可取!”
“准备三百名工兵,备好工具,今晚主力军在城北佯攻,这些人在城南开凿地道,预计连攻五夜,待地道打通,便能入城,切记,不可告知其他将士乃是佯攻……”
“下官明白。”
王信想了想,又说道:“文相公,待我们攻进城内,又将如何进攻?如今城内可是全民皆兵,白莲教信徒对王则尤为笃信,甚至愿意为其身死,我们……我们总不能屠城吧!”
文彦博微微皱眉,这是个大问题。
那些修炼邪术的白莲教信徒奉王则为领袖,对其唯命是从,甚至认为他是弥勒佛转世。
而这些人驱使着百姓作战,一旦在城内交上火,最先死掉的定然是百姓。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不降者杀,直到我们抓到王则为止。当下已不是贝州兵乱,若久攻不下,其他地方的白莲教信徒也会闹事。出了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听到这话,王信心中顿时有了底。
同时也对文彦博也产生了倾佩之情,能如此担责的上官,并不多见。
这时。
苏良突然开口问道:“为何那群信徒如此崇拜一个军贼呢?”
文彦博也好奇地看向王信。
王信无奈长叹一口气。
“这个王则,很早就修习一些民间宗教秘经书,暗中宣扬‘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
“他在少年时,其母亲在其后背上刻了一个‘福’字,说来也奇怪,这个‘福’字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凸起在其背部,看上去如先天便有一般,他便自称是天命之人,再加上拥有一副好口才,便让很多信徒认为他是下世来救苦救难的。”
当下,连赵祯还祭祀天地,请求昊天上帝护佑呢!
百姓对这种鬼神之说,更是一听便信了。
文彦博感叹道:“若能让那些信徒信仰崩塌,不再相信王则,估计咱们进城便不用杀那么多人了!”
王信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也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搞垮那些信徒的信仰。
……
当日晚。
夜幕降临以后。
王信、田京率八千士兵,手持各种攻城工具、弓箭,对贝州城北城再次发起攻击。
象州团练使麦允言和资州团练使王凯则是负责去城南挖地道。
文彦博与苏良站于后方,有数十名亲兵护卫。
在明亮的篝火下,二人可以很清楚看到城头的战况,而在二人旁边,还有十余名士兵专门负责统计作战勇敢的士兵,以便对其进行奖赏。
这是苏良
攻城战。
讲究的是士兵间的协同能力。
个人英雄根本没用,除非是一个可跳三丈高,且刀枪不入的侠客。
再厉害的高手遇到滚石、圆木、雨滴般密集的流箭,也只有受伤受死的份儿。
唰!唰!唰!
长箭齐飞,宛如一场暴雨,插在被州城城墙的墙头。
与此同时,禁军士兵们迅速靠近,而后开始持扶梯,砸战棚,与里面的敌军搏杀。
砰!砰!砰!
不多时,各种滚石、圆木从城墙上砸落下来,逼退了一众禁军士兵。
“结队,再攻!”田京扯着喉咙喊道。
攻城便是这样,必须一波接着一波,一刻都不能停,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唰!唰!唰!
又一波箭雨袭去。
禁军士兵们叫喊着再次冲了过去,一手提盾牌,一手持长刀,如下山之猛虎。
一刻钟后,城墙之上。
一名身材壮硕,耳垂极大的青壮年望着前方的战况,紧皱眉头,喃喃道:“今日,怎么感觉这些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击力竟然如此迅猛!”
此人便是军贼头目王则。
当下已自称东平郡王,人人见他,皆称之为:大王。
在军事作战上,他确实有些能耐。
不时命令属下调整方向进攻,竟与
唰!唰!唰!
又是一波箭雨。
当下唯有箭雨能压住对方的势头,使得禁军士兵们前进。
然一到站棚下,便有些攻不动了。
对方不时有冷箭放出,士兵们只得一会儿进攻,一会儿撤退。
这一战,足足进行到了深夜,双方依然僵持不下,各有损耗。
“撤!”
这时,文彦博下令撤军。
禁军士兵们很快集结成队,然后朝着军营奔去。
王则长呼一口气,身上已满是冷汗,虽然他守住了,但士兵们今晚如此拼命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随即,挖地道的二百人也撤了。
文彦博没走多远,便命令后面的近千名兵士停了下来。
这些人手持火把,散落四处。
大部队则是灭掉火把,直直奔向军营。
此举,自然是为营造出大军未曾撤退的感觉,令叛军不敢休息。
在即将天亮时,这些人才会返营。
翌日一大早,天蒙蒙亮。
文彦博刚睡醒,苏良便手提一张白纸,无比激动地奔了过去。
苏良兴奋地说道:“文相,我知用何法可令城内信徒失去对王则的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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