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中书省下发诏令,向台谏提出三项改进措施,即日执行。
其一,进言奏疏,严禁无病呻吟,小题大做。
其二,台谏官升迁罢黜不再以奏疏数量为参考依据。
其三,涉及官员私德之事,查有实据方可进谏。
紧接着。
朝廷令御史中丞王拱辰和知谏院蔡襄以身作则,推进此三项措施落地。
监察御史刘元瑜则是在王拱辰的授意下,自请外放,去了邓州。
这个结果,苏良还是较为满意的。
他弹劾的目的,不是为了将王拱辰和刘元瑜拉下马,而是希望台谏能更加良性的运转。
唯有此,他才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才有可能将大宋的国力与思想往上拉一拉,避免后续那些耻辱之事的发生。
经过此事,苏良也算是在御史台坐稳了位置。
官员们也都知晓了他的能力与脾气,谁再想污蔑陷害他,恐怕首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
……
十月初六,黄昏时分。
天气逐渐转冷。
苏良坐在州桥南侧的马家羊肉汤馆内,一边欣赏着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一边喝着热情腾腾的羊肉汤。
心情尤为舒畅。
不愧是倾天下财力发展出来的汴京城。
美食丰繁,娱乐项目繁多,好吃好玩的项目令人目不暇接。
宛若身在一片温柔乡。
就在这时。
一个八卦木牌突然晃荡在苏良的眼前,随后一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是别人。
正是刘记书铺掌柜刘长耳。
“苏御史,好久不见啊!一日三连奏,着实了得,在下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绝对有宰执之姿!”
“刘掌柜的消息可是够快的!”苏良笑着说道:“吃饭没?我请客!”
若没刘长耳提供消息,苏良可能已经被贬到外地了。
故而,他将对方已当作朋友。
“小二,来一大碗羊肉汤,再来……两个烧饼!”刘长耳高声道,
稍倾,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端了过来。
刘长耳喝了一口,说道:“苏御史,给你说句心里话,在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中,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台谏官,但我喜欢你这样的台谏官,敢说敢干,一点不怂!”
说罢,刘长耳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我从书摊淘来的,不知作者名姓,但感觉应该对你有用,送你了!”刘长耳将小册子推到苏良的面前。
苏良朝着封面一看,不由得来了兴趣。
书名为:《台谏官六谏法》。
他翻开册子,仔细一看,发现册子上记录了六种进谏方式,分别为:抱腿谏、拦辇谏、请辞谏、血书谏、撞柱谏、抬棺谏。
都是歪招,但绝对实用。
上面还简述了不同招式的使用场景、条件,以及产生的利弊,还有如何克治这六种进谏的方式。
“有点意思,此书我收下了!”
呼噜!呼噜!
这时,刘长耳已经吃了两张饼,喝了大半碗羊汤。
其面带笑容,道:“苏御史,以后咱们合作一番如何?不涉及金钱,只涉及消息,你给我放一些朝廷官员能够博眼球的信息,我给你提供一些伱想知道的,如何?”
苏良细细一想,作为台谏官,确实需要一個探子,这与风闻奏事的性质是一样的。
且朝堂那些花边新闻,对朝廷无用,但让民间百姓解个闷还是挺好的。
他有翻阅各种奏疏报状的权利,拿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去交换,并无大碍。
“可以。”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好嘞!”刘长耳将剩下的羊汤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一串铜钱,道:“这一顿,我请了!”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根本不给苏良结账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
因三项改进措施的施行,御史台的官员们逐渐轻松下来。
不再急着硬写弹劾奏疏。
苏良明显感觉到,御史台官吏们的脚步没有以前那般匆匆了。
这日午后。
苏良正在书桌前打瞌睡,监察御史里行周元突然走到他的面前。
苏良刚睁开眼。
就见周元一脸认真,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吓得苏良瞬间清醒,连忙站起身来。
“子雄兄,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愚兄上午又欣赏了景明贤弟的那三份奏疏,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愚兄受到启发,觉得作为一名台谏官,不能再混日子了,应当有所作为,故而也写了一封奏疏,想让景明贤弟看一看。”
说罢,将奏疏递向苏良。
苏良连忙双手接住,笑着说道:“子雄兄,你先坐,我这就看,这就看!”
苏良打开奏疏,认真看了起来。
片刻后。
苏良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
“子雄兄,大才也,此弹劾章疏若送到御前,官家一旦点头,恐怕整个中书都要不安了!”
“我也是实话实话,此事在心里憋很久了,不吐不快!”
此章疏,弹劾的乃是当朝首相章得象。
周元弹劾其久居相位,无所作为,且年事已高,应当退位让贤。
章得相已六十六岁高龄。
庆历新政期间,其一言不发,保持沉默,为了相位而不涉党争。
近两年来,也发言甚少,宛如一个隐形相公。
正是因为他居首相,才让朝堂变得没了生机。
苏良面色激动,道:“子雄兄,此奏疏言辞真切,无一不实,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于我大宋朝堂甚益,请受我一拜!”
周元不是无才,而是没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展现其才华。
而今台谏的环境氛围一变,将周元的才气见识也激发了出来。
就在苏良要鞠躬时,周元连忙拉住了苏良的手,道:“不可不可,这是折煞我呢!”
这时。
书写人老洪抱着一摞文书走了过来,恰好看到苏良与周元手拉着手,且都是一脸笑容。
老洪不由得一愣,迅速扭过脸去,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苏良和周元旋即分开。
“老洪,你看到啥了?我和子雄兄在闲聊呢!”
老洪嘿嘿一笑。
“啥都没看到,俺老洪也是读过书的,先秦魏晋便有断袖之风、龙阳之好,文人风流嘛,算不得毛病,我不会对别人讲的。”
说罢,老洪放下文书,便笑着离开了。
苏良和周元甚是尬尴。
周元喃喃道:“看来今晚咱们要请老洪搓一顿,给他讲清楚了,不然照他那张大嘴,明日不知道传出什么呢!”
苏良无奈一笑,有些误会,越解释越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