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楞住,看向她平坦的小腹,神色复杂。
就连上座沉稳的傅戎也面露惊色,“你何时——”
“我也是前几日才得知的。”折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即如此,皇妃更不该冒险!”顾衡似乎有些生气。
傅戎也有所动摇。
折桑坚定道,“若不险,敌军何以信服?”
她望向傅戎,“妾与王爷哪次不是险中求胜,敌军早已疲惫军心溃散,只要我军一举夺城,定下胜局,妾便是真落入敌军之手,他们也不敢轻易伤妾。”
“彼时,王爷乘胜追击,一举成事。天下已入王爷之手,他们自然放妾以求生机。”
军帐内,她字字坚定,赤忱至极。
傅戎忖度许久,终是点头。
最险的一战,是最漂亮的胜局,从黎明出发,到次日黄昏之时,胜局定,天下易主。
折桑也在傅戎登基后的
性命虽无虞,那个未满三月的胎儿却没能躲过那样的险局。
折桑荣登后位之时,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小庶女,稳坐高位,受黎民跪拜。
一片恭贺之中,顾衡却问她,“此举,娘娘当真是胜了吗?”
折桑以为他在怜惜那个孩子,她自然也是心疼愧疚的,但是她觉得,她是赢了的。
“将士们封王拜将,军师也拜登相位,本宫入住后宫,如何算不得赢?”
那时,折桑以为,她也算是逆了天命,前面的二十几年虽多有不顺,往后的日子必然一片坦途。
她与傅戎虽然开局不美,却是年少夫妻,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他们一路扶持着,从死局中杀出一天生路,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坚信,她在傅戎心中有旁人不可逾越的地位,这是她敢将自己至于险地的底气。
可是,顾衡看着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凤冠,只是沉默的退下了,并无半句贺喜。
折桑却无暇去猜测他的心思,百废待荒,后宫之中,需她这一宫之主处理的事物极多。
傅戎登基后的半年里,他忙于前朝建设,折桑忙于后宫规整。
虽忙,但万事顺心。
直到安贵妃的出现——她就像是一道午夜厉雷,将折桑的美梦撕的粉碎。
折桑才悲哀的认清,有些事,哪怕她折九条命进去也是无法改变的。
安贵妃出现的时候,她与傅戎成婚八年。
见到安贵妃时,折桑看着与记忆里并无变化的娇美容颜,才知道,她出生入死的八年里,傅戎心尖尖的人,坚定如一。
是折桑,逾越不过那个位置。
命运弄人,它叫有情人分开,又叫折桑与傅戎之间打上死结。
安贵妃不是别人,是前朝皇后——苏琼琚。
安岁欢是她的新名字,安贵妃这个身份是傅戎不顾心腹反对也要把她从亡朝中拉出来的手段。
多可笑啊,前朝皇帝置他于死地,他却肖想着前朝的皇后,费尽心机给她捏造身份,把她拘在身边。
甚至于连苏琼琚的儿子,那个前朝余孽,他也认做皇长子!
傅戎对苏琼琚真可谓是,处处周到,用情至深!
“我本就没有入局,谈何输赢呢?”
折桑盯着地上那杯毒酒,语气冰冷。
顾衡目光深深,有些涩然。
“折桑,如果——”他轻声道,似乎有怯弱。
“一切已成定居,没有如果!”折桑反应激烈,像枯枝一般的手微微发抖。
她讨厌如果!她何曾有什么如果呀?
命运半点不由她,是她想要出生青楼的姨娘吗?是她选择嫁给傅戎的吗?是她把苏琼琚引入后宫的吗?
不是!一步一步,将她逼入绝路,她也年少轻狂不服输,妄想逆天改命,八年来的呕心沥血,掏心掏肺,她也抵不上苏琼琚露上一面。
顾衡见她状态疯癫,竟也眼尾发红。
现在的折桑就是一个疯子,囚禁多日,虽不曾受刑,但也半分没有了一国之母的高贵。
她头发凌乱枯黄,衣衫脏乱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消瘦憔悴,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体,拘留住她的魂魄在此受折磨。
“我不是败给了苏琼琚,我虽不如她命好,不如她貌美,但是我比她有情义,比她坚韧,比她血骨!”折桑厉声道。
“我只是太过相信傅戎了!”
这份毫无顾忌的信任,将她推下万劫不复的悬崖。
她饮血泣泪,她不甘心啊!
她恨透了傅戎!
可是,如今局面,她连站在傅戎的面前骂他几句也不能了。
傅戎只有一颗心,全给了苏琼琚,余下的都是刻骨薄凉。
“你告诉他,那个孽障是我杀的!我亲手把他掐死的!”折桑面容扭曲,死死的瞪着顾衡,仿佛将他了当成了傅戎。
“凭什么?他为了求苏琼琚置我于死地?我的孩子本可以留下的!”
“他又凭什么为了那个孽障的安危给我下药!我才是他的结发妻子,是我与他共患难!是我助他东山再起!”
“他可以认贼做子,我却不行!”
“对了,顾衡你告诉他,我也偷偷给他下了药,叫他再无一儿半女。”她诡异的笑了起来,一双眼在昏暗的牢笼里幽幽的吓人。
“听闻苏琼琚又有身孕,他不是喜欢人妻吗?他不是喜欢白当爹吗?哈哈哈——”
尖利的笑声在死寂的牢内久久回荡不消。
“我本来想亲自告诉他的,让他高兴高兴。可是他不来,你一定要告诉他啊,顾衡。”折桑死死盯着顾衡的眼,好似他不说,她便阴魂不散。
“折桑。”
顾相爷的桃眼向来是温柔从容的,不管是风云诡谲的朝堂,还是山火纷飞的沙场,顾衡都是一派沉稳,温润从容,好似万事他皆有预料,从不惊慌。
可是此刻,怜悯与自责,还有晦涩难懂的情愫,让原本清风朗月的眉眼染上无法消融的痛。
他的痛,比之她的疯,有过之而不及。
不法承载,不敢再看,唯有闭目。
折桑看见他滚落的眼泪,一道念想划过,她不敢深究。
只是木木的看着,她想,这是为她而落的吗?
“顾相爷,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折桑命该如此,还愿你寻得意中人,儿女双全,一生顺遂。”
折桑轻轻说道,刚刚一通歇斯底里,已耗尽了她最后一些气力。
她自然是不甘,不瞑目的,可那又如何,她穷尽一生都无法改变的东西,现下更是无力反抗。
结束这一切,对她而言,何尝不是恩赐?不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