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公不必担忧,如此看来今次只是已了,有中郎将劝言,不会对司马家如何。”
骂完张韩,陈纪也逐渐平静下来,眼看快要走完这段路了,自然也是稍加宽慰。
“我等同朝为官,亦不会落井下石,请建公放心。”
原本大家行走至此,一旦开口言说,总会有人附和,但杨彪似乎心不在焉,只是顿住身形,并没有接过此话。
陈纪关切的看向他,不解的问道:“杨公为何心思不在此处,是在担忧何事?”
杨彪惊醒回神,虚着眼颇为后怕的道:“无事,只是觉得今夜,惊心动魄啊。”
“是啊,”陈纪点了点头,“凉茂、毛玠二人,均是曾经明言表达过对青亭侯的不满,甚至曾做过评价被收录于史官记录之中。”
“也遭此对待,不禁令人担忧,日后陛下若对张韩日益宠信,听信其谗言,我等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已和当年——”
“别说了,”杨彪连忙抬手止住,这话说下去就危险了。
谁也不知附近有没有隐藏的校事,又或者在场三人谁会不会无意之中透露出去,总之祸从口出,要想安心别说出口就对了。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心照不宣而已。
如今这朝堂之上,张韩一党已然是新贵,陛下对张韩听信之极,仿若亲人,而张韩在朝堂上貌似忠良,功劳甚大。
在朝堂之外则是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揽财无数。
不行了,不能再想了,越想越觉得和那十位更加相似了。
惟一的不同便是,张韩是真男人,而且战功显赫,勇冠三军,威望播及黑袍骑、虎豹骑、虎贲军部分军营。
当年那十位不是,心里很阴暗,正是因为如此,方才更加可怕,张韩心性完善、才能上佳,而且诡计多端,善于假面示人,连这等彼此心照不宣的布局,都可识破并且胡闹搅乱,可怕也。
“诸位,此间事了,我司马氏定也要遭难,恐怕数年之内无法再入仕任要职,日后,还要请诸位同僚照拂。”
司马防这话已说得十分隐晦中肯了,其实直白一点说就是他已经被盯上了,等回家去后还要等待责罚,谁也不知道明日陛下会给一道怎样的责罚。
另外两人也都是聪明人,知道此事再去和司马防复盘这些事,没有意义,不如先行接受,待责罚出来了之后,再去商议。
“司马公言重了。”
“建公,我们多年相识,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呢,你回去好好休息,”陈纪拱手,神情还是颇为镇定。
……
皇宫之中。
刘协到了后殿,命人上了点心和佳肴,还有美酒款待张韩。
不过都被拒绝了。
刘协虽然发了火,但是心里其实没底,士人在朝中的势力很大,而且他们的门生故吏,都分散在各地为官吏,一旦有乱,瞒着他暗中结党营私,他根本不知道。
故此,叫住张韩也不是真的想要留下他设宴款待,而是打算再问询一些事。
“伯常,你觉得这些老臣回去之后,会如何应对此事?”
“朕刻意将责罚下诏之事推在之后,便是想看看他们在这其中,还能找出多少人来劝说求情,或者,还能有什么计策以对。”
“那就不知道了,”张韩长叹了口气,神情流露出不快,似乎有点着急,咋舌道:“士人之心,如海一般深,一般人又如何能看透。”
“不像微臣,微臣只会心疼陛下,”张韩一本正经的说道。
刘协点了点头,“好,爱卿之意,朕已经明白了,也是不愿朕在其中为难,既如此,那责罚就从轻一些,让此事揭过去。”
“但,着重命人盯着冬灾治理之事。”
“不出,陛下圣明!”张韩执礼而拜,显得颇为尊敬。
刘协又关切的问了几句,终于也觉得有些懒意,于是开口让张韩先行回去歇息。
“爱卿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多谢陛下关心。”
……
走在宫墙之外的道路上,张韩和典韦说起了今日之事。
曹昂此前已经和诸位大臣一同离去,所以深夜间这道路两旁的明火暗淡,显得静寂无比。
故此二人交谈的声音也特别的轻。
“君侯今日本来是想要司马氏全家流放的吗?”
“怎么也得死一两人吧?”张韩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他们都在背后这般算计我了。”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司马氏呢?”
“我不知道是司马氏啊,”张韩理所当然的瞪大了眼,“难道一定要确认之后,才能动手吗?”
“什么意思?”典韦感觉触及到了自己的空白区,他没听懂张韩这话的意思。
“所谓政战便是如此,如确认了有此事,只管用以攻击某人便是,一旦可成,至少能震慑敌人。”
“若是非要等查清,那就什么都干不成,因为人家做事也毕竟高明,或许不会留下多少把柄。”
“我不喜司马氏,就对他们家下手便好。”
“哦,”典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反正就是借力打力,随便打一家再说,这么一打,其实应当卓有奇效。
反正知道君侯不好惹就对了,下次如有人攻击俺,俺也这么干。
典韦心里下定决心。
“咱们去乐坊雅舍,”张韩懒声说道。
“不回府吗?”
“不回不回,”张韩摆了摆手,“我就在那里,等着司马防来负荆请罪,我且看他到底会不会来那种地方。”
“而且,我还有点事,需要在那里思索清楚。”
“诶。”
……
丞相府。
曹操没睡。
曹昂回到府中时,觉得今夜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却极其有意思,不如第一时间告知父亲,于是命人备好了马车,又来请见。
听闻曹操没睡,欣然入堂,父子俩相对而坐,显然曹操也是对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极有兴致。
大致听完了曹昂介绍之后,曹操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伯常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不知。”
曹昂先是干脆的回答,而后又笑道:“许是他麾下能人异士猜测到的,毕竟那位文和先生本身就目光卓越,才学渊博,知晓局势变化也并不奇怪。”
“不错,并不奇怪,”曹操深为赞同,他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贾诩,此人平日里看似不争不抢,其实在张韩身后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而且,他也为张韩出谋划策多年了,这些局势能看出来,很不简单。
“伯常破局之法,就是去陛下那里胡搅蛮缠,让天子为他撑腰。”
“此计像他,换任何一人都无法做到,”连曹操在想明白之后,都不由得感慨起来,“你知为何?”
“父亲教我,”曹昂乖巧儒雅的拱手听教。
“因为能不要脸皮去求的人,陛下不会搭理,更不会为了他去得罪这么多肱骨老臣。”
“而有这种地位的人,又大多是名流清誉之士,你把他们杀了,他们也不会去天子面前哭哭啼啼的告状,做不出这种事。”
曹昂:“……”
好有道理,还是父亲您看得通透。
“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今日之局,儿忽而觉得,似乎有利于父亲。”
“你说说看,”曹操颇为赞赏的看向他,立马来了兴致,对于儿子的见地,他随时随地都愿意倾听,并且为他提出自己的分析所见。
曹昂思索许久,措辞之后,拱手道:“父亲,司马氏于我曹氏有恩,特别是于父亲,有举荐之恩,依照天下人的礼法,此恩堪比再造,乃是师门、仕途之引,以一生偿还也,此是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礼数,不可废弃。”
“而伯常兄长是我曹氏外戚,为司马氏所害,已在殿上认罪,乃为妒忌也,陛下欲惩处,那父亲就应当劝说,以保全其家。”
“如今陛下并没有立刻惩处,正是在等待父亲进宫面圣,为司马公求情,然求情之事,应当广为传播,让大江南北之人,无论士人还是寒门学子,都该知晓,且夸赞父亲有恩必报之品性。”
“善。”
曹操心满意足。
如此见地,他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这一手,自己以往从来没有教过儿子,而这种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伯常去干。
他的手底下,养了不知多少这样的识字学子,就是为了引导传言,无论美谈还是流言,都可致力传播。
这定是和张韩学的。
不错,造势之名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作用不大,但对于他们这些主君名臣,那可就太大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名声,也绝对不能放过。
“昂儿,你想得不错,我们应当救司马氏,但不是为了名声。”
“你记住,名望只是其一,这一次伯常在永乐殿一闹,真正的用处便是,下次司马氏若再有异动,暗中谋策,我可毫不犹豫立刻斩其全家,而天下人绝不会怪我。”
“原来如此,”曹昂大为恍然,一时明白了此话用意,“儿明白了。”
“还有,你今日在殿上劝说时,引负荆请罪之事……呵呵呵,亦是将此事当做了影响我朝堂和谐之乱也,罪过实在不小,他们定然也会重视。”
“说得好,引得好,明日我去面见陛下,再为司马公求情便是。”
曹操明显心情好了起来,其实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陆陆续续都有校事来向他禀报,包括当时去找司马防的校事府录事时,也曾来请他定夺。
只是那时曹操已经猜到了张韩要干什么,于是暗中推了一手,让人将司马家的丑事记录,乃至是族人之中有情杀、偷人的这等小事一同带去。
如果司马公真的拒不服气,在朝堂对簿,那么这些事情就自然公之于众,如此一来不到开春,司马之名自然无颜再存于许都也。
也是他忍了这一手,方才躲过一劫,大事化小。
如此算来,真是命不该他绝。
既然不该绝,那明日做戏自然也要做得漂亮些。
曹操心想。
……
乐坊雅舍,三层楼阁,雅间。
张韩在宽敞的木地板上,于蒲团之上端坐,眉头紧锁,双手放于案牍上,右手握着一酒觥,但没有饮酒。
似乎是在发呆,其实是在看系统义父的一道特别的提示。
【气运:20】
他的气运足足减了30。
就在方才出了永乐殿之后,起初张韩并没有在意,但是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么说来,便是天命福临,让贾诩发现此事,并且来告知于他,无意之中救了半条命。
气运就消耗在这事儿上了。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奇遇呢?
被拿去挡灾了。
“那要消耗多少,才能换得一颗陨石从天而降,砸毁袁绍几十万大军呢?”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但是很快就抛诸脑后。
当务之急,是立刻再去积攒一点气运加身。
否则日后再有生命之危,或者被人暗害之类的事,就没办法这么幸运的得人相助、迎刃而解了。
“这次冬灾,我还真需要亲自去立功。”
张韩摸了摸下巴,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可是我已经和陛下说了,力荐子脩去主持大局。”
“难道要收回此话?”
“不可,若是如此,岳父大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他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气得嗷嗷叫。”
事已至此,好似只能去暗中相助了。
“典韦,你觉得我们和子脩的关系如何?”
“亲如兄弟啊,为何这般问?”远处正在喝酒的典韦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那就好,此次冬灾,我敢断言,仍然还会有人在暗中动手脚,企图让我境内灾疫横行,好在来年时,军心不稳。”
“同时,也会让子脩麻烦不断,故此,我们还是要去暗中相助。”
“你回去告知黑袍骑,特别是汉升、子龙,为我挑选些体格健硕的勇武之士,我予三倍的犒劳,命他们去帮忙处理冬灾之事。”
“此事,我们没有半分功劳,不和子脩抢功,只为了让他平安取得此次功绩。”
“那,俺们能挣点什么呢?这不是赔本的买卖?”典韦目露迟疑的看着他,因为典韦记得,以前张韩说过赔本的买卖咱可不做。
“怎么会赔本呢?我失去的是金钱而已,得到的却是友人可以安然无恙,大取声望,这难道还不赚吗?”
“这,这……”典韦拿酒的手都楞在了半空,提着酒坛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行。”
第二日,张韩就回了南临山军营,部署此事。
而司马防则是为了完成“负荆请罪”,穿着简朴的袍服到了他前半生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来拜访张韩。
“什么?去南临山军营了?”
“君侯吩咐了,若是司马公来了,可在此等候,他不久之后就会回来,若是司马公走,则难有再见之机。”
面前的小厮也是穿着儒袍的学子,看起来还很年轻,笑吟吟的,颇具仪态。
司马防微微后仰,一时不好抉择,但来都来了,就等一会儿吧。
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前方带路,里面都有什么……什么吃食?”司马防不知道怎么问,所以先从菜肴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