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重廉洁,和伯常行径相悖,眼中揉不得沙子,立志乃是做铁骨铮铮的名臣,自然是要仇视伯常的。”
郭嘉在旁说了句公道话,像张韩这类人,若非是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可能早就被杀了。
哪里还轮得到他来享受如此多的荣华富贵。
戏志才看了郭嘉一眼,又看向张韩,道:“他还曾有一言论,伯常要不要听?”
“不太想听。”张韩立刻就拒绝了,这种注定背道而驰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是好话。
“那我就说了,”戏志才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
张韩:“”
我说的好像是不想听。
戏志才仿佛没有看到他无语的表情,和郭嘉和善的笑了笑,点头道:“是这样,早年在伯常和奉孝于东郡作战的时候,曾有冀州的人物风评传来。”
“其中就不乏对一些,关键性谋臣的评价,譬如,许攸。”
“嗯,”郭嘉点头称是,此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自己在冀州的名声也非常不好,各族的士人都比较记仇,当初狂悖之语还是令他们折损了不少颜面,但是苦于郭嘉已经回乡了,一直没机会弄死他。
现在机会就来了,所以暗地里不乏一些口诛笔伐,至少可以泄愤。
对于张韩,肯定也流传了些许狂言打压过来。
郭嘉一下就来了兴趣,“还有呢?”
他对戏志才挑了挑眉头,示意他赶紧说下去。
“于是,情报之中描述的许攸,乃是贪财好色,仗着主公宠信,所以在魏郡贪赃枉法,并且让其家人也都得到了不少蒙荫”
“哦,那和某个人很像呀。”
郭嘉故作不知,有些懵懂的模样,再次追问。
张韩的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接下来的话,他可能会很不喜欢听,甚至会影响心态。
“毛玠曾评价说,北有许攸贪财如鼠之恶,南有张韩霸权如虎,南北均有此等害群之马,则是国之蛀虫也,即便楼宇庄严,也迟早为之而覆灭。”
“”
张韩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神也搭拉了下来,弱弱的道:“我在他们这些清高名士的眼中,真的有如此不堪吗?”
“真的有。”
郭嘉十分郑重的回答道,张韩更幽怨了,他居然在认真回答。
“而且,他除却说过此话之外,也夸赞过一人。”
“谁?”
郭嘉和张韩都好奇,谁人还能在毛玠的眼中为清流,这等人视清廉如命,甚至更比命重,其实应当是不会敬佩他人才对。
毕竟人无完人,世上之人总归是有些缺憾的。
“崔琰。”
“清河崔氏,百年名族,一向以清高为主,而冀州这位崔君,更是一生奉行清廉,致以身边友人、学生、同僚均奉清廉为己欲,因此公正廉明蔚然成风。”
“毛玠夸过他。”
张韩挠着头,不解的问道:“那我和陛下曾解释过,我那都是为了战事装出来的,毛侍郎可有说什么?”
“没有,他根本不信。”
嗯,他的确是清正的,而且评判时不会被外界的传言所干扰。
如果是这样,那毛玠绝对不是存心暗害,也不会暗投袁绍,不应该是他。
张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这个人,如果是这般布局是一种计策,那毛玠只是那个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朝堂上下,又有何人还能有如此地位、人脉,并且在名族之中颇具声望,家族较为显赫,与曹氏并非同一阶层,不愿看到我们壮大呢?
张韩暂时没有想到,毕竟这个人不在明面,而是隐藏在暗处,正在通过缓慢且细微之处的布局,来逐渐掌握形势。
“他们真有办法。”
张韩感慨了一句,“刚才我有一瞬间以为是巧合,但现在毛玠如此,恐怕不是了。”
“毕竟他虽清高,不与我们这等洒脱不羁之人同流合污,但无需这般暗中行事以争权夺利。”
“清高之人,只需远离污秽,出淤泥而不染,如莲一般便好。”
更何况是张韩这种大染缸,他肯定不会来沾染的。
“对。”
“不错。”
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后仰了一下,同时改口道:“屁话,什么叫我们。”
“就是,你就是你,我郭嘉不爱钱财。”
“是啊,我戏忠不爱美色。”
张韩叹道:“只有我来者不拒”
问题我身体没问题啊。
“罢了,这件事不知该如何查起了。”
“可以查,你去尚书台,或许可以知晓不少事。”戏志才眼眉一挑,胡须耸动,笑着说道。
“至少能将毛玠身边的友人问清楚,也许能找到他背后的人。”郭嘉也附和了一句。
“你们两位就不帮帮忙吗?你们看着我这般被人陷害,良心真的不痛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为人谋者,要什么良心?”
“”
张韩下午到了尚书台,带着典韦来拜会荀彧,他知道自大战以来,调动的钱粮巨甚,各地都有调用。
可谓是,劳民伤财,荀彧这位尚书令,几乎不会回府上,上一次回去,还是为了专门宴请典韦,好将私事全部商议下来,日后就专注于公务。
没想到典韦没去。
现在刚好借此机会,来拜见荀令君,把那时的事情再重提一番,也正好解除两人之间的误会。
尚书台大院之中,宿卫见到张韩和典韦,都是如往常一般行礼招呼,并不谄媚,这些宿卫张韩不是很熟,他们都是荀彧麾下亲卫,沾的是秉公执法的气质。
进了正堂后,典韦将美酒、珍宝都放在门边,唤录事过来帮忙收去别处存放。
而荀彧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专注于眼前的奏章,待阅完一卷之后,才抬头说道:“君侯,徐州今年收成六十万石,半数用于赈灾养民,半数存于仓内,以蓄军资,若是河内、豫州、陈留境内需粮食收治灾民,你觉得可全放否?”
“还是和往年一样,先行让士族、商贾出资,以国债之诺请其相助,粮食储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吧,”张韩立刻作答,也不随意而言,今日的他,不是很想看到荀彧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不好惹,当年黑发如瀑、胡须整洁的荀令君,这数年间也因忙碌变成小老头了,头发斑白了些许,眼角有微刻的皱纹,但眼神更加深邃,气息更为沉凝,一言一行都极有自然儒雅之感。
“嗯,我也这么想,若是全拿出来,免除了商贾的麻烦,来年要增兵时,就会捉襟见肘。”
“举境上下,如今可调运的钱粮,合二百万石粮食。”
“但却没有这么多粮食,如要打一年的仗,就意味着,有数境之民必须挨饿。”
合二百万,意思就是有很多是钱财,只是兑换成粮食有这么多而已。
当然,若是境内军粮全部吃干净了,抱着金银去啃,也啃不饱。
这些都是账本,荀彧想要算一算明年能投入多少兵力。
“荀令君在看的是什么奏章?”
“徐州的,”荀彧笑着道:“今年很收成很不错,来年春耕若是不兴战,可以屯粮百万,满仓皆是粮食。”
“说实话,我都想力荐不战了,彼此休生养息数年,可若是如此,待准备妥当之后,又会是几十万兵马的血战,死伤更剧。”
“这段时日,来往的各类书信,渗透了不少暗探,彼此都是如此,袁绍那边,已想要劝停战了。”
荀彧说到这,忽然咧嘴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张韩一眼。
他向来是不苟言笑的,而今日却显得情绪丰沛了些。
“荀令君何意?”
张韩总觉得已经被看透了,来此的目的,似乎荀彧早已经知晓。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一直未曾停歇,只不过是隐藏而已。”
“譬如世间昼与夜,善与恶,富与贫,均不会有一灭绝,昼长则夜短、善盛则恶衰、富多则末贫,势亦如此。”
“故,伯常仍需小心。”
“呃,”张韩一愣,苦笑道:“荀令君怎么知道的?”
“猜的,”荀彧抿了抿嘴,“君侯少来尚书台,至今就来过两次,一次是寒窗赋、还有一次就是带着不疑来找我。”
“第三次,也不会例外,一样也是有事相求,但是彧有一点想不明白。”
“哪里?”张韩认真的问道。
砰!
荀彧忽然猛拍桌案,面皮绷紧抽搐的道:“为何你每次来,都是别人带重礼!你都已如此富有了,连这点钱财都不愿花吗?这并非礼轻礼重的事,乃是态度!!”
你连这个都要别人送!?
“你怎么想的?”
“就,白嫖嘛,它快乐啊”
“啊?”
荀彧人都无语懵了,好似受了人生重大打击一样,无力的垂下手来,看似端坐,但是人有点佝偻。
你还真是,真是少耻啊。
你三次事都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但是却全都是拿着别人的重礼,定然是骗了典韦,他恐怕还欢天喜地的以为张韩来为上次宴请的事情说情呢。
张伯常,你死性不改,真该死啊!当初那一句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闻此言者,无不欣赏这份洒脱与深刻,但我万万没想到啊,哪怕是论迹你也是个小人呐!!
行迹恶劣!恬不知耻!
荀彧面皮激烈颤动,足以说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张韩憨厚的挠了挠头,咋舌道:“令君真是洞察秋毫,但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嗯”荀彧稍稍恢复了些许,道:“刚开始只是有此担忧,但你来了,便可立刻坐实。”
“两地正在相互派遣暗探,方才我说,袁绍那边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停战,休生养息,你可还记得?”
“记得,”张韩眼睛一亮,好想快懂了些了。
“这就意味着,暗探来此,不过为达成此目的而已,既是为了停战,便有数种法子,其一是在外寻找强援,让我等疲于应对、两面作战;其二是求和,彼此正面详谈,达成某种商议,因此停战;其三便是,乱其后方,令其内中不和,于是不能做到将士齐心、文武协同。”
“袁绍与丞相势同水火,势必不能坐下来详谈议和,在外的所谓强援,都是在看成败罢了。”
“如此唯有第三法,乱我后方,而伯常君侯在战场上如此神威,斩杀两员大将,又折损了袁绍之威严,更是当着他全体将士的免,破口大骂,出言讥讽,他定是要想办法借他人之手,来杀了君侯方才解心头之恨。”
“好担忧。”
张韩这句话,就算是承认了来意,荀彧的意思,便是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但具体详细的计策、已到了何等进度,他并不清楚。
于是,张韩大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荀彧听完,久久不语,始终还在思索,似乎有什么难以抉择的难题在心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来说道:“唉,君子不欺,之此事我的确有些眉目,但是却不能立刻告知,事关我心中所顾。”
“不过,我可以保证,毛侍郎,绝不是暗害之人,如此局势,伯常想要抽身也应当非常容易,他们并没有把住要害。”
张韩不置可否。
这句话算是真的说对了,他想要抽身,非常容易,只需要放下权力,捐献钱财,将黑袍骑交托给曹氏的某位宗亲将军,或者是直接交给大公子曹昂,他就可以免除一切猜忌。
甚至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名声,可是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正中下怀了吗?
他们的这些布局,是为了除掉张韩,如果失败了,张韩也会因为自保而丧失大部分权力,乃至丢掉黑袍骑,何尝不是达成了另一种目的。
如此,就好似在下棋一样,有高明的棋手在后,莫名其妙的就把他逼到了一种进退两不愿的地步。
不是两难,就是进退皆不如意,稍有不慎还会被恶心好几年。
这个人不揪出来,张韩真的是浑身难受。
“伯常,”荀彧忽然抬手,然后又坐得端正了些,笑道:“唉,你去找杨公,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