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验证同样是一门很深的学问。首要的就遵守同一假设条件。在教材里有一句惯用语是假定其他条件不变。然而很遗憾,新学的执行要遵守哪些条件,臣也不是完全知晓的。只是粗略地写了一些。比如产权明晰,人员独立什么的。等将来其他地方新学如果发展起来,或许对于新学的假设条件有更深更广的认识。正因为前提条件并不完全清楚,臣可不能保证实行新学的地方都能得到发展。更何况万一对方仅仅是名为新学呢?同假设的东西才可能同质,只有同质才具有可比性。否则只是诡辩的伎俩。”
高翰文这一串长难句还是让隆庆帝知难而退了。正如先前所说的,皇帝作为一个知识的集中加传播器就好了,没必要真的去弄明白新学的每一个条目。
事实上,光就现在新学的内容,隆庆帝已经觉得自己完全玩不转了。特别是博弈论一到画树状图就抓瞎了,真的是每一本书都只能看前三章的样子。但凡往后多看一章就会露馅。
好在新学的书籍,前三章已经将本领域最重要的基本假设讲清楚了。
至于南直隶的新学,其实高翰文一提假设条件不同,隆庆帝也能明白。浙江有广泛且活跃的良民社团,有明晰的良民自治法条,等等。
如果新学是不挑土壤,到哪儿都能成功的东西,那已经不是学问,而是神迹了。
很明显,神迹不存在。至少从先前高翰文表述上清紫府仙雷也要遵守逻辑来讲。这都不是神迹,那还有什么神迹呢,都是人为罢了。
“既然如此,高爱卿可否愿意进内阁主持大明新学事宜。”
很明显,隆庆帝已经差不多问清楚了自己的疑惑,现在就剩下落地实施了。
“请皇上恕罪,臣不能进内阁主持新学事物。”高翰文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你最清楚新学,新学也出自你手。正如你所说,践行新学需要各种复杂假设条件。若非高爱卿在内阁,如何顺畅实施新学?那些假设又如何满足?莫非高爱卿是真不看好大明,所以不想涉事过深?”
高翰文的拒绝让隆庆帝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前面都说得好好的,怎么一干事儿就打退堂鼓呢。以高翰文在浙江的政绩,只需要在其他地方落地个两三成就足以让大明打破三百年魔咒了。
“非也。正是因为臣相信大明,臣才不能进内阁主持新学。”
紧接着,高翰文再次把可验证性的条件摆了出来。
“如果臣一边著书立说,规划新学理论,一边在朝堂主持新学变革,那么谁来验证呢?”
“这跟验证有什么关系?爱卿不是有经济仁义三指数吗,还怕无人验证?”
很明显,前面讲理论隆庆帝似乎理解了什么叫验证,但等到实施还是理不清楚其中关窍。
“如果遇到问题,臣修改指数呢?臣指责验证的人不懂新学,逻辑荒谬呢?臣说我大明不吃那一套怎么办?”
看着隆庆帝那恍然大悟的纯真眼神,高翰文进一步强调。
“如果臣又讲理论,又主管理论实施。那么新学跟儒释道神学不会有任何差别。也就是新学现在饱受质疑,臣还能做个封疆大吏。一旦未来大明整个朝廷都倾向新学,那臣这个浙江布政使也是当不得的。”
“否则,会有层出不穷的投机者靠着强行论证新学的正确性,以及给新学唱赞歌而毁掉新学自我纠错的生命力。当然,这些投机者也会塑造一个新学神,变法主持人就是新学神的人间代言人。他们围绕在代言人周边就自然能坐享其成。而到时,置天子与何地呢?”
“造神是投机庸人走向成功的捷径,也是权臣霍乱天下的不二法门。而庸人往往也是大多数人。权臣则是一个难以抵挡的诱惑,特别是对那些把先前一切失败归因于掣肘,只要言出法随,就能成功的理想主义阁臣而言。权臣正是他们自以为一展胸中韬略的唯一途径。
下层众多的投机庸人与上层的有理想或无理想的权臣,无论怎么组合都是一场灾难。
朝廷不可能禁绝大多数人依靠投机翻身的梦想。所以才需要防微杜渐。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条不归路。这也是微臣对宋应昌讲,既然要冲击阁臣,就要多学习现成的理论少提甚至不提自己的理论。否则他将来必然也难以在朝堂立足,甚至连带新学的可验证性都会面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