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认亲宴这日,齐乐思一身曳地滚银褙子,用的是京都衣料铺子里能寻到的最好的料子,珠钗插了满头,在日光下散着粼粼微光,那张清秀的小脸都多了几分贵气。
今日过府的官员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许多与齐桓交好的世家勋贵,携家眷妻女一同前来,其中就有位列三师的学士大儒梁太傅,齐乐思打眼一看,果然他身后跟着个端庄恭谨的温婉小姐,想必梁缳好无疑。
“乖囡,快随父亲一同过来。”齐桓招招手,齐乐思点点头,便有些羞怯地从游廊下款款走来。
齐驯也在宴中,一旁还站着个穿绛红直襟的俊秀少年郎。他眉目潋滟,浑身透着股钟鸣鼎食才能娇养出的凌然傲气,径直看向齐乐思。
她直觉不善,默默退到了齐桓身后,乖乖巧巧地唤了声兄长。
齐驯微微颔首,却见那少年拧起眉头,嘴角扯出个讥诮弧度:“俗不可耐。”
齐乐思顿时就僵红了脸。身上的绫罗珠钗都成了束缚她手脚的镣铐,令她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辩驳分毫。
齐桓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从牙缝里挤出字儿来,“林小郡王慎言。”
林山意刚想回怼,便听一道冷清女声开口:“林山意。不得无礼。”
他后颈一紧,回头望去。
大太监手持拂尘,高声唱道:“乾阳长公主驾到——!”
宾客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向古青饕鬄门长揖而拜:“公主万福。”
裴宣抬手,大太监便一甩拂尘,中气十足道:“免礼。”
“谢长公主殿下。”
只见刚刚十分傲气的少年此刻乖顺的像只兔子,恭恭谨谨道:“母亲万福。”
乾阳瞥他一眼,林山意当即就转身对着齐乐思赔笑:“妹妹莫怪,是哥哥说错话了。”
齐乐思勉强笑了笑,却见那容颜姣好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她一身暗绣云纹长袍,面貌与林山意有三分相像,只眉眼比前者更加料峭,眼底泛着凌冽寒意,威严不可侵犯。
这便是先帝荣宠赐下乾字封号的大昭长公主——裴宣。
裴宣只眼尾一扫,齐乐思顿觉威压铺天盖地袭来,裙角被攥的褶皱,她敛眸低头,只乖乖作揖行礼,道了声公主万福。
这时齐驯开口,低身长揖“殿下内阁请。”
乾阳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抬脚迈进了门。
齐乐思这才松了口气,随侍在前头引路,贵人进了内阁后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长公主怎么也来了?”
“你难道不知道么?长公主与齐尚书的亡妻是莫逆之交,当年齐夫人还是长公主亲自给扶灵。”
“......如此殊荣?”
“如此殊荣。”
“只还听说贵人当年给两家幼儿下了婚帖,不知如今还做不做得数......”
齐乐思刚听了个开头,那边的小丫头就来传话了,说长公主有请。
齐乐思应下,思忖片刻才道:“彩杏告诉阿耶,乐思这便过去了。”
彩杏领命就回了,齐乐思却转而往另个方向走,齐府装潢雅致,处处依山傍水,壁影叠嶂,梁缳好在宫里被下了面子不是什么秘事,大多贵女找了由头与她疏离,生怕惹祸上身殃及全族。
齐乐思在一处小敞亭处找见了她。梁缳好眉如远黛,只轻轻拨弄着手中的菩提珠,不见丝毫躁郁神色。
她两三步走过去,脸上挂了笑:“姐姐叫我好找,她们都在抱厦里玩儿投壶呢,姐姐怎么不去?”
梁缳好起身相迎,只微微淡笑,“坐不了许久,近来身子也不大爽利,若无他事,我便先——”
“姐姐!”
齐乐思打断她的话,上前两步将袖炉放进梁缳好手中,“长公主召见,我去去便回。”
她不等回答便匆匆跑走了,梁缳好立在原地,春酿为她披了层斗篷,刚想劝她回屋,便见梁缳好紧了紧手炉,又坐回去了。
古青饕鬄门外传来一声锣鸣,眉目浅淡的女官打头前来,身后便跟着一连串龙.棍担起的漆金笼箱。
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宾客目光如炬,从起初的疑惑便为惊诧,最后在抬进来一株红珊瑚时更是惊起一片哗然。
笼箱堆满了齐府,家令这才回禀。随行的禁军整齐罗列,乾阳不疾不徐从内阁踏出,慢条斯理道:“略略薄利,便算做本宫给的添妆。”
略略……薄礼?!
先不说那一箱箱的琳琅珠宝,最后那株一人多高的奇珍,乃是当年先帝御赐之物,这……这可是无上殊荣啊!
宾客们面面相觑,纷纷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与不解。
就算长公主与齐夫人莫逆相交,但这礼……这也忒过了些。
齐桓俯身作揖:“微臣惶恐。”
齐乐思的思绪这才被唤回,她看着满院珍宝,那些雪缎珠钗跟身上的一比,顿时高低立见,而这些东西,都即将成为她齐乐思的陪妆。只在倏然,刚刚提起的唇角却被乾阳的下句击溃。
“齐驯。”
“陪妆暂由你来代管。”她凤眸微眯,冷声道:“你可得给本宫好好看顾着。”
她眼尾一扫,意有所指:“但缺一样,本宫也绝不轻饶。”
齐驯敛眸,应了句是。
竖起耳朵听的宾客们纷纷嗅出了点异样苗头,齐桓不好说些别的,但见副将命人将这些东西都抬进了齐驯的私库。
乾阳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皆像在内阁那句‘你不肖母’而将她剥的羞臊难堪。
难道只因不肖母,所以那些东西她就都不配用吗?明明是赏给她的东西,却偏要放进齐驯的府库,还特意提点一句不能缺失一样。
究竟是乾阳不喜自己,还是她根本就不信自己是齐家的女儿。
齐乐思猜不明白,唇线绷的紧紧的。
这场为她举办的盛宴仿佛在乾阳来后成了众人看她笑话的乐场,齐乐思却只能干巴巴的站在中心,随着宾客们声比天高的公主万福中将她送走。
林山意像一只打了胜仗的斗鸡,气汹汹地跟着公主出了齐府。
路上,林小郡王有些疑惑地问:“母亲不喜齐夫人的女儿吗?”他微微蹙眉:“既如此,为何还要降下如此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