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瑾只站了半刻,就匆匆出去了,宫婢端上一碗汤药,廖桃正给小白狐包扎伤处。
那个被老虎咬出来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金疮药撒上去时小白狐也只是低低叫了两声,好像知道廖桃是在为它治伤,又依顺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喝药吧姑娘。”宫婢刚刚端到她面前,一股冲天苦味扑鼻而来。
廖桃脸都皱成一团,踌躇片刻,嘴角抿出点又乖又漂亮的笑来:“能不喝吗?”
宫婢趁机捏了捏她的脸蛋,板着一张脸说不行。
她只好乖乖地捧起碗来喝药,烈士断腕闭眼灌下去,喝的一滴不剩,小白狐眨眨眼睛,廖桃舔舔尖牙,朝小白狐伸出了恶爪。
另一侧,辒辌车内。
裴怀瑾敛眸立于殿前,三皇子裴怀义哭的撕心裂肺,涕泗横流。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儿臣怎么可能去谋害储君,这可是滔天大罪……儿臣没有哪个胆子……”
他稽首叩拜,脑袋磕的砰砰作响:“儿子不敢!父皇明鉴……儿子不敢啊!”
明黄帷帐垂下,裴潜君面色阴沉,他拍案而起:“你不敢?你还有何不敢!”
“父……父皇?”
他猛的掷下一块玄铁令牌,咣当一声砸在裴怀义脚边。
皇帝连连吁叹:“这是禁卫在刺杀太子的死士身上搜出来到的。”
裴怀义哆哆嗦嗦捧起令牌,咽了口气,语调艰涩地开口:“真的不是儿臣……若真是儿臣干的,又怎会蠢到将这种暴露身份的东西交在别人手上……对!”
他双目圆睁,灵光乍现:“对!……不是我,是二皇兄……是他!”
“是二哥要我与他一同回来的!”
裴怀清正抬脚迈过,闻言顿了顿,面色有些踟蹰犹豫:“怀义……二哥信你并非恶毒之辈,你只要跟父皇认个错,父皇不会太怪罪你的。”
裴怀义嘴唇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些乏累,跳梁小丑一样被众人围观,他声嘶力竭,他怒吼跳脚,没有用,通通都没有用。
母妃教导他事事争先,要为自己在后宫挣得一席之地,舅公也只拿他当做玩弄权柄的傀儡棋子,裴怀义不能怕,也不能说累,他身后站着整个董氏族人,抬眼望去,裴怀清面色舒朗,却唯有他知道那张漂亮绝顶的皮囊下是何等阴险歹毒。
裴怀义叩头:“父皇,儿子承认,儿子的确在太子坐骑的草料里下了药,但其余事情,儿子没做过,儿子不认。”
裴怀瑾敛眸,音色淡淡:“可有人教唆?”
裴怀义在这一刻想了很多,母妃,舅公,还有他府里的那些幕僚旧部。
他终是垂下头来,“无人教唆。”
“怀义因嫉生恨,却从未想过将太子置于死地,怀义……不认。”
裴怀瑾弓身作揖,眸光灼灼:“儿臣敢问父皇,丽妃母家是否还有个哥哥,时任琴川知府,单名一个江字。”
皇帝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低头掠过裴怀义,声音放的很轻:“是也不是。”
裴怀义默了默,浑身都在抖。
“纪赫。”
“殿下。”
纪赫呈上来一卷书信,起笔落款皆有出处。裴怀瑾不紧不慢道:“琴川祸端,乃你舅父董江擅征官税,百姓手中粮草银钱皆被搜刮殆尽,致郡下百姓入不敷出,家中钱财还不够缴纳税款,是也不是?”
裴怀义不言。
“而今孤自董知府家中搜出信件往来,落款皆问三殿下安,是也不是?”
他将书信呈于龙案前,又亲自为裴潜君翻开,看一页,翻一页。裴潜君默声不语,殿内气氛凝滞。
书信往来,写满了这万万两雪花银的去处,丽妃,右都御史董义,还有这文弱无能张口闭口高呼无辜的裴三殿下,皆是琴川亡魂的索命真主。
乾元十四年冬,大昭三皇子裴怀义,谋害储君,罪不可赦。着令虢其封地,夺其食邑,废为庶人,着即日起削宗籍押入皇陵,永不得出。
绢黄纸上字字句句,皆由裴怀瑾起草的董家罪状,他提笔落下最后一个诛字,呈于贡案之前。
裴怀瑾突然缓缓笑了起来,他声音放的很轻,如同情人在耳边呢喃低语,“皇上御笔朱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裴潜君如坠冰窖,他看着儿子把玉玺放在他手上,带着他的手重重地摁了下去。
“朕是皇帝。”他双唇微颤。
裴怀瑾轻笑一声:“儿臣明白。”
他终于抬头,注视着这个羽翼丰满的强大的对手,却又在一瞬间移开视线。他的眼里有野心,有权谋,还有对这个亲生父亲的三分不屑,仿若蝼蚁。
“敕旨亦需经过三省六部,层层递进,朕……朕自己说的不算!”
裴怀瑾收起诏书,漫不经心道:“三省六部不是都在猎场吗?父皇亲自带来的,倒是不用儿臣去一家一家敲门了,如此说来,”他抬眸:“还要多谢父皇了。”
“你……你——”
“来人!”他不疾不徐回头,再不看那伏案痛哭的皇帝,“皇上突发心疾,还不快请太医。”
垂首侍立的太监连连点头,态度谄媚,“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裴潜君满眼痛楚:“他是你的兄弟……是你的兄弟啊!”
裴怀瑾居高临下,将诏书扔在裴怀义面前:“三弟,谢恩吧。”
“皇兄……”裴怀义声声震颤:“能不能放过董氏族人,他们里面还有未满周岁的孩童,稚子无辜,皇兄,稚子无辜啊——!”
“那些银子进你府门的时候想过稚子无辜吗?”裴怀瑾悠悠道:“琴川百姓饿死街头的时候想过会株连九族吗?”
裴怀瑾瞳黑如渊,他缓缓扯出个笑来,看的却并非是裴怀义:“一步错,步步错,皇弟,好好斟酌。”
他拂袖而去,整个辒辌车内归于岑寂。
裴怀清敛眸不语,片刻,扶膝起身,指尖微微颤动。
谁能想到,那夜六百死士都未能伏诛裴怀瑾,他的皇兄宛若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