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车辇密不透风,廖桃抱着临行前庭芳塞给她的汤婆子,氅下的身体都被捂的热热乎乎。

她偷偷觑了眼裴怀瑾,对方捧卷翻书,通身冷淡疏离。廖桃不敢打搅,她偷偷的,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将庭芳塞给她的糕点掏出来,糕点软软的,还带着点怀里的余温。

自从傍上裴怀瑾这条大腿,别的不说,就连庭芳都夸她的脸蛋是日渐圆润起来。

其实没有,廖桃本就不是骨架宽大的类型,先前在琴川吃喝都跟不上,自然面黄肌瘦,身体消沉。如今日子安逸,除了个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好像人生就此平坦起来,她这样想着,嘴里刻意放低的咀嚼声还是被敏锐察觉。

“又吃?”

廖桃羊脂白玉的一张脸上顿时沁出粉来。

书卷被撂在手边,廖桃已经能察觉有道锐利视线紧紧锁在她身上,只轻飘飘一眼,就让桃桃瞬间绷直身体。

只她垂着双眼,睫毛不安地抖动,勉强咽下那块糕点,说话都楚楚:“殿,殿下。”

有些可怜似的,也不敢看他:“我今天早膳用了,但是一路走过来,就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饿。”

“用你走了?”他凉凉道。

马匹这时发出一声短促嘶鸣,仿佛在抗议这桩无头冤案。

廖桃就不说话了。

廖桃尴尬死了,尴尬的脸蛋通红,脖颈也泛着粉,正当这时,救星从天而降。

纪淮掀开帘子:“殿下,围场到了。”

廖桃立刻识趣的让开身子,看着玄青袍角从身边掠过,才跟着下了马车。

她脚刚落地,一道清俊声音穿透耳道,廖桃顿了顿,那道声音真的非常熟悉,只她不愿面对,甚至在明知道是谁的情况下还存在着几分侥幸。

她哆哆嗦嗦抬头望去,齐驯目光刚刚好就落在她身上。

齐驯:“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双眸深漆,说话的时候都在盯着廖桃。

廖桃深记裴怀瑾教诲,悄悄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往裴怀瑾身后挪了挪。

正当这时,有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皇兄,这位是谁家的公子,怎么从没见过?”他说着便揭短:“再挪可就要退到猎场里去了,里边危险,届时出了什么事可不要埋怨我们。”

“无妨。”裴怀瑾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道:“她胆子小,不敢进去。”

廖桃被批的毫无脸面可言,她一歪头,正正对上一双狭长柔婉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特别,瞳仁泛着琥珀样的黄,眉目深邃,看谁都是款款深情。

齐驯移回视线,并没有戳穿她的身份,垂首行礼:“营帐已经扎好,太子殿下,二皇子请随下官移驾围场。”

裴怀瑾走在前头,廖桃小尾巴一样他身后。围场冷清,参差树木扎根在平原之上,枝头挂雪,绵延千里,野兽嘶嚎回荡在耳道,廖桃脸色一下就惨白。

她终于明白二皇子嘴里说的危险是怎么一回事了。廖桃只是眼珠四顾,就瞄到了林中那双泛着寒光的竖瞳,绿油油的,盯着人群里武力值不高又鲜嫩可口的廖桃直咽口水。

廖桃不知道那是是什么野兽,但是非常肯定落单就会被吃进肚子里。

她快走几步,紧紧跟在几人身后。

齐驯眼尾一扫,抿了抿唇又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一直随在廖桃左右。

她呆呆傻傻,一点察觉都没有,甚至见他离自己近了点还要挪开半步距离。

齐驯咬牙,看着那张实在肖母的面庞,轻吁一声,无可奈何。

走了没多久,面前旗帜愈多起来,成群的营帐扎束在百米之内,齐驯做了个请的手势,裴怀瑾先行迈了进去,廖桃刚想跟进去,一双长臂大刀阔斧地揽住了她的脖子。

廖桃身形一僵,热烫气息凑近,对方埋头在她衣襟,轻佻勾唇:“你是哪家的小公子?身上怎的这样香?”他还在说:“长得真好,及冠没有?怎去给我皇兄做随侍了?”

一连三问,将廖桃给问懵了,她支支吾吾,下唇被咬的发白。

“二皇子,帐内备有姜茶,请。”萧驯眸光灼灼,不由分说便插在二人当中,廖桃抬眸,是在给她解围。

裴怀清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是了,怎的将皇兄自个儿撂在帐子里头了。”

他阔步迈进去,扬声:“皇兄,怀清许久未曾与皇兄对弈了,不知今日皇兄可否赏脸与怀清对弈一局?”

他先是行礼,才悠悠道:“象牙錾制的黑白棋子,料是皇兄也未必见过。”

裴怀瑾突然就笑了,懒懒吐出单字。

“可。”

“来人,快去拿我的棋盘来!”

他高声,身后的随侍当即慌不迭的去找棋盘,齐驯站在廖桃身侧,声音压得很低:“别去招他,二皇子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廖桃看出来了。一个两个只会说旁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实则一个省油的灯都没有。她只在心中腹诽,学着男子朝齐驯拱手作了一揖,讷讷道:“多谢——”

“齐驯。”男人将她轻轻扶起,眸色沉寂又温柔:“在下京都指挥使齐驯,家父刑部尚书齐桓。”是你的父兄。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廖桃眼神迷茫,显然听不懂他一番正正经经的自报家门,齐驯抬手在她脑袋上虚摁一下,廖桃身体一顿,迅速地从他手底下钻出去了。

阿爹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是没安好心!

齐驯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长长喟叹,悔不当初。

营帐中早已升起火盆,将里面烤的又暖又干燥,地上铺了花纹规整的地毯,帐内虽装潢简单,只是件件名贵,裴怀瑾倚在榻边,漫不经心地执子落下。

“不玩了不玩了!”裴怀清举白旗投降,哭惨着一张脸道:“多少年了,我还从没在你手下讨过半点便宜。”

裴怀瑾勾唇一笑,只是不达眼底:“你若就此认输,也无需与我对弈。”

裴怀清表情不变:“技不如人自是甘拜下风,只是怀清心有不甘,总想着能在皇兄手中赢得一局,也算死而无憾。”

说完,他下榻作揖:“皇兄此行带庖厨了吗?怀清还记得幼时冬狩,父皇赏下鹿宴,皇兄可是吐了一整晚呢……”他抬眸看着裴怀瑾,又是一笑:“罢,如今皇兄早已及冠,想必早已不再惧怕食肉了。日头不早,皇兄也早些用膳。”

裴怀瑾扯了扯嘴角:“孤当年猎得整个围场近八成梅花鹿,怀清之后不是吃了整整月余,怎样,现在想想滋味是否还鲜美?”

裴怀清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个笑来:“怀清告退。”

廖桃围在火盆边,裴怀清走时还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廖桃顿时头皮发麻,添炭的手都僵住了。

裴怀清做口型比划,说他很喜欢廖桃,迟早会问皇兄将人要来的。

廖桃下意识看向太子,对方倚在描金阔榻上,他执起裴怀清散下的白子,顾自解着残局。

齐驯递上冬狩细则,竹简在裴怀瑾面前展开,上面批注详细,丝毫错漏也找不出。

“提前月余臣下便已将猎场包围起来,林子里的猎物凶性也不少,今年六百头猎犬也已安排就位。”

裴怀瑾喉结滚动,轻嗯一声。

齐驯顿了顿,低声:“殿下,草场跑进来几只小老鼠。”

裴怀瑾手执黑子,白子被杀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来人。”廖桃以为在叫自己,外面却跑进来两个随侍,王有福此行也没跟来,纪淮说殿下给他安排了别的事,廖桃却从胖太监眼里看出深深幽怨。

这种伺候太子的机会,王有福若来这儿,定然不会假手他人。

“送去给三皇子。”

“是。”两个随侍合力托着棋盘,还要保证不能碰到上面的棋子,因此走的也十分小心缓慢。

齐驯刚刚收好竹简,纪赫便迎头进来,行走间还差点撞上火盆,廖桃看的心惊,轻轻说道:“小心。”

“属下在围猎场外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女人。”

他顿了顿,看向齐驯:“她声称要见齐大人,否则便一头撞死在围猎场。”

裴怀瑾眉头一挑,齐驯却是摸不着头脑,他硬着头皮解释:“下官后院从未着过火。”

“杀了。”裴怀瑾语气稍冷:“纪赫,什么时候你行事这样仓皇。”

“恐怕不行。”纪赫从袖中摸出一只金镯,那镯子圈口极小,一圈细密花纹缠绕:“她自称是齐大人亲妹。”

齐桓早年曾放出过话,若能有人寻得家中幼女,便要赏金万两。如今京都悬赏榜上还挂着齐桓的朱批亲签。这么些年了,只要能有半点线索,不论身份高低,纷纷请进家门。只可惜多半都是些混吃混喝,招摇撞骗之辈,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放弃。

裴怀瑾目光如钩:“多年前失踪的那个?”

纪赫说正是。

两道扎眼视线齐齐落在了廖桃身上,她目光懵懂,但见齐驯看向她的眼神极其复杂,过了良久,他才接过那只小小的手镯:“殿下,下官——”

裴怀瑾抬手一挥,眼都不抬。

齐驯脚步匆忙,急促地拉着纪赫出了营帐。

不知为何,廖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