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裴颂倨傲冷笑:“小小年纪还会撒谎,你究竟是何居心!”

“来人。”

硫碧微微福身,裴颂吩咐道:“去请医婆来。”

梁嬛好端庄自持,淡淡开口:“按理说,太子妃不先诞育皇长孙,其余宫妃是不得怀上子嗣的。”

她莲步轻移,走到廖桃面前,仔细端详那张芙蓉面:“妹妹当体谅公主殿下一片苦心。”

廖桃向后退了半步,她摇摇头,眼中泛泪,拔腿就要往外跑。

重华殿宫婢成群,左右将她一拦,又怎能有她逃脱余地。

梁嬛好静静地看着宫婢将廖桃押下,裴颂懒懒倚在贵妃榻上:“本宫看她也真是不知好歹,乡下丫头果真是粗鄙野蛮。”

“青娅,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裴颂话音刚落,被唤作青娅的大宫女低身应是。她招了招手,一干宫婢将廖桃压在殿下,冰凉砖石刺骨,廖桃被左右摁住手脚,只听青娅呵道:“公然犯上对主子不敬,本应仗三十发配掖庭,但念你初犯,殿下开恩只罚你针刑二十。”

“还不跪谢?”

随即就有宫婢眼神互通,压着廖桃的脑袋狠狠磕在地上。

一排闪着寒芒的锋利银针被宫婢一字铺开,耀的廖桃眼睛生疼。

青娅凝声:行刑。

几个宫婢压在廖桃身上,她挣扎不开,看着她们拎起她的小指,用最细最细的银针慢而缓的推进了廖桃的手指缝里。

起初,廖桃浑身被吓得麻木,直到银针推入过半,她才陡然感到疼痛,小脸煞白,发出一声尖而细的小鸟啼鸣声。

梁嬛好在边上看着,即便这只宫外飞来的麻雀身份低微,贱如草芥,却有着连高门闺女也不得不承认的动人殊色。

她梁嬛好恨不能啖她血脱她肉,却只能站在这里,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根比一根粗的银针插进指缝,除了刚开始发出的那声惨叫,宫婢们便迅速在她嘴里堵了帕子,每每她要疼晕过去时,那种钻心剜骨的痛楚都能清晰的把她叫醒。

她在心里呼唤了一万声太子殿下,没有人,没有人来救她。

落日熔金,飞鸟振翅。裴颂甚至卧在贵妃榻上睡了一觉,这场堪称地狱的刑罚才宣告结束。

二十针,不多不少,由细到粗的整整二十针,行刑的宫婢针法精湛,廖桃以为手指都被碾断,但是手指却只是微微泛红,看不出半点痕迹。

硫碧站在裴颂身侧,轻声:“殿下,医婆带来了。”

裴颂抬手一挥,硫碧便转头对底下宫婢吩咐:“来人,带到偏殿去。”

“等等。”

裴颂玩味一笑:“就在这儿,医婆,验吧。”

被点到名字的老妪从一侧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大殿刚施完刑罚的姑娘。

“怎么?”裴颂侧眸:“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了?”

“奴婢不敢!”医婆不再耽搁,抄着手就走到廖桃面前。

廖桃死死摁着手里的衣裳,嗓音尖锐,连连摇头。

古往今来女子便最视贞洁为重。即便是宫中被罚入掖庭的罪人,若需验明正身时也可请求诸人退避。人人都懂的道理,医婆沉下口气,看着居上位者满不在乎的眼神,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然眸色冷淡:“姑娘,去衣吧。”

……

医婆分寸拿捏的极好,元帕上只溅了星微的血点,她置于托盘呈递在五公主面前:“殿下,确为处子之身。”

梁嬛好心头的大石头骤然落了地。

裴颂睁开眼睛,她拂拂手,硫碧给了赏银将人带了下去。

她看着面前半死不活的廖桃,悠悠开口:“今日之事,本宫便暂且放你一马,若今后本宫从兄长那里听到半个字……”

她长眉一挑,唇角微勾:“本宫与兄长一母同胞,他自然不会降罪于本宫,只是深宫中的刑罚数不胜数,每年都有跌死在井里的妃子宫婢。”

她凑近耳语:“亦不差你这一个。”

硫碧将人抬回了东宫,彼时庭芳刚刚被松开手脚,她朝着廖桃奔了过去,硫碧将她推进庭芳怀里,带着一干宫人昂首阔步的离开了东宫。

“桃桃,桃桃!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庭芳急切问道,声音已经染上哭腔。

廖桃眼下黑青,朝她乖乖抿出个笑来:“无事,庭芳姐姐,我们回去吧。”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庭芳将她半抱进长秋殿,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廖桃眼下一片黑青,自己慢慢爬进了被子里:“庭芳姐姐,我只是累了。”

她蒙头躲在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只密封的蚕茧。

裴颂乃今上幺女,幼时体弱多病,帝后尝尝衣不解带的随身照料,眼珠子一般的疼爱。别说一个廖桃,整个后宫洗血换过一番,帝后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单说死在裴颂手里的宫婢,没有千数也有八百,无人敢怵她的眉头。

庭芳问不出来,也只能暂且作罢。

廖桃并没有睡着,水迹洇湿枕头一角,廖桃这才明白,她至今享受到所有锦绣富贵和善意的对待,都在暗中标上了她付不起的昂贵价格。

廖桃想,要是太子殿下没有给她那个荷包就好了。

料峭冷意伴随着淡淡的腥气将她包裹起来,低沉声音穿透耳道:“庭芳说你没有用膳。”

廖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身体变化瞒不过他,裴怀瑾知她没睡,将她轻轻翻了过来。

廖桃眼眶通红,一双桃花眼愣是哭成了兔子眼。

裴怀瑾顿了顿,才问:“怎么了?”

廖桃低下脑袋,默了半刻,才轻声开口:“太子殿下,我想回家了……”

裴怀瑾转头从手边够过来一碟糕点,他掰开廖桃的下巴塞进去,面色如常地说:“你现在不正在家里吗。”

廖桃动了动嘴,将糕点尽数咽下去才道:“我说我的家。”

想了想,她试探性地看着裴怀瑾的眼睛提醒:“琴川的家。”

“廖桃。”这是裴怀瑾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那双深漆的瞳孔辨不明神色,喉结滚动:“这里不好么,有你爱吃的糕,喜欢狸奴吗?改日孤叫人送来一只给你解闷。”

“要白色的好不好,蓝色眼珠子,你一定没见过。”

“殿下——!”有水珠在她脸上滚动,廖桃哭的涕泗横流,小孩子一样的蛮不讲理:“我要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求求你,送我回琴川好不好……”

“有人欺负你。”

廖桃说没有,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只想回家。”

裴怀瑾手指在她发丝中游动,来到她的颈上,手指摩挲着收紧:“不要不听话。”

那张温热的皮囊有温度,虽然蠢的要命,却也会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珠子叫他太子殿下。裴怀瑾想了想,还是觉得会动会跳的廖桃更有意思。

握在她颈后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

半刻之后,裴太子纡尊降贵的给她胡乱擦干净脸,默声道:“孤带你去个地方。”

寒夜深重,裴怀瑾用鹤氅将她整个裹了起来,他脚尖轻点,身如飞燕。穿梭在阖宫的重檐红瓦之上。

风声在耳鼓膜内呼啸,廖桃哆哆嗦嗦不敢往下看,她这是第一次在话本之外的地方见到了传说中的飞檐走壁。

果真刺激。

待她落地时腿根都在打颤,裴怀瑾捏了捏她的耳朵,冷声道:“睁眼。”

廖桃裹在鹤氅里,只有一双清亮的圆眼珠探了出来。

随即,她瞳目睁大,被眼前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白玉丹陛为基,上设兽纹铜鼎,龟鹤交映,影壁都是彩画雕绘,活水潺潺,分流不尽。朱红轩牖上錾刻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脚下是京都万像,灯火剪影,头顶是银河流带,繁星拥月。

当真美极。

“这里是京都最高的地方。”裴怀瑾淡声道:“往北看。”

廖桃随之眺望。

“那里是琴川。”

但见远方平原辽广,静谧地卧在京都北方。

廖桃望向太子殿下,他高挑而美丽,铁画银钩的面庞被月光低低吻着,看不出情绪来。

“回头。”

廖桃应声,只是瞬间,裴怀瑾就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她眨眨眼睛,四处寻找他的踪影。

“廖桃。”

白玉阶梯之上,蟠龙盘旋绕柱,太极殿两侧莹灯亮起,他自檐顶下落,站在金砖墁地的殿前,就是天家威仪,无边孤寂。

裴怀瑾漫步向她走来,发丝在风中起舞,衬得那张面庞更加飘摇,仿佛下一秒就会殒天而去。

廖桃看得失神,下意识想要伸手将他接下,掌心上却托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那块琉璃做底的小兽。

那东西做的威风凛凛,首尾鳞片栩栩如生,眼睛也雕的生动活泼。

“喜欢吗?”

廖桃点点头。

“拿着吧。”

廖桃说,谢谢殿下。

裴怀瑾微微一笑:“古人云有来有往,礼尚往来。”

廖桃眨眨眼睛,直觉他又要给自己挖坑。

“你也要对孤礼尚往来。”

少不知事的廖桃还在傻傻甜笑,乖巧说:“应该的。”

“孤还没有想好想要什么东西。”裴怀瑾为她披上鹤氅,低头轻声:“在孤想好之前,一直留在孤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