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北境之乱

而张婉君和徐慧嘉点了五千士兵,埋伏在凤翔府和河中府的必经之路上,苦等了两天后,总算等来了朝廷的先头部队一万人。

他们占据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在山谷之中和这一万人开展了激烈的厮杀,自不必说。

凤翔府这边顺利被金州府的人接手,而北境却没那么太平。

虽说眼下已是夏秋交接,水草还算丰茂,鞑子们都躲在关外修生养息,暂时不会杀到关内来,可是周衡的那道圣旨却是彻底打破了北境这一时片刻的宁静。

赵毅的帐内,只有十几个心腹在内,传旨的太监一送走,十几个人心腹就迫不及待的把那圣旨来回看了好几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招将军回汴京?还说要给先帝送灵?按照礼制,要么是太子殿下、要么是皇亲国戚中选出得力一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将军一个外人。”

“还看不明白吗?这送灵是假,想骗咱们将军回去是真!就说先帝这才驾崩多久,太上皇就打着内忧外患的借口,一切从简,恨不得将先帝草草下葬,可见此人心胸。眼下这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把将军从这位置上撸下去?”

“我看不尽然,汴京城的情况怕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复杂。”

屋里的将军们全都望向赵毅。

赵毅眉头轻蹙,面色发青,“我昨日接到线报,周衡和周莹两人都已经死了,徐振英几乎快全面占领东境,眼下汴京城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这是难得的机会,想必金州府的人很快就会朝着汴京城而来。”

“周衡死了?”

满屋皆惊,“怎么死的?”

“说是被活活烧死的。”

满屋骇然,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

白慈恩便道:“这样算起来,徐振英至少已经占领大周朝三分之二的领土。也难怪陛下颁发明旨让将军回朝。”

“不可,万万不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不能回去!鬼知道皇帝老儿是想招将军回去抵抗金州府的士兵,还是想趁机夺权害命。将军一走,那可就是掉入狼窝之中!”

这番话立刻引来赞同,“没错!此乃多事之秋,这几年陛下又一直往我们身边安插人手,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要将军的性命。将军此去,必定会凶多吉少!”

可又有人问道:“将军不去,若金州府的人真打来了怎么办?”

“怎么去?虽说眼下北境还算太平,可万一要是鞑子知道汴京城内忧外患,你能保证他们不提前打过来?这北境的百万老百姓怎么办?”

赵毅骑虎难下,也是左右为难,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白慈恩,白慈恩蹙眉,语重心长:“将军,你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不直接以保卫汴京城的理由召您回京,偏偏圣旨上要以给先帝送灵为借口?”

众人沉默了,纷纷思考。

赵毅一怔,随后沉声说道:“陛下怀疑我。这圣旨…也是在试探我。”

“没错。”白慈恩面色更加凝重,“将军,现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其他将士立刻道:“白将军,什么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唉,你们这些读过书的说话最难懂,这眼下到底是咋回事?”

白慈恩不语。

他怎么好说今上这封圣旨,可以说压根没给赵毅将军活路,这分明是要赵毅将军带人回去支援。

可今上又害怕赵毅将军不肯回去,因此特意说是给先帝送灵。

这是试探、是哄骗,更是杀机。

“我听明白了,反正就是,回去就是死,对不对?”

赵毅抿唇,下颚线紧绷,面色发白,往日铁血沙场的将军,此刻看上去却是如此的无助。

“赵将军,不能回去!不能回去!这皇帝早就看不惯您,三番两次的想要您死,你这一回去,保不住汴京城倒还好,可是一旦保住了汴京城,那可就是皇帝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管他什么大周的江山,这大周江山是他周家的,可不是你赵家的!赵将军,咱们军人是该忠心,可却不能愚忠!今日您万万不能回去,回去便落入了那皇帝老儿的陷阱之中,到时候他一定卸您的兵权,咱们这些人又有什么活路?!”

“大胆!”

忽然帘子被人掀开,冷夜的长风就这么无情的灌了进来,赵毅桌前的灯火一跳,随后便又是五六个年轻将军大阔步走了起来。

领头那位更不得了,沾着“周”姓,是某位亲王之子,据说极得周勉喜爱,因此才将他派到这北境里,一则是求个功名,二则也是替周勉当好眼线。

此刻,年轻的降临一脸阴沉,剑指赵毅,“赵将军,陛下既然有旨,为何不见你带人回京救援?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王法?你是否想学那徐振英,来个造反自立吗?!”

屋内的人纷纷脸色一变。

这些人可都是周勉安插在北境的探子,一个个家里显赫不说,且都对周勉是忠心耿耿。

他们开这会的时候,故意没叫这帮人,也没想到这帮人竟敢不经通传就擅闯主将大营。

“周将军,你少给我们将军戴帽子!你也不想想,我们北境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信不信,一旦今天赵将军前脚一走,后脚鞑子就会闻见味儿打过来!汴京城危急,难道我北境就安稳?”

“就是,就算陛下要让将军回京,那将军不得至少和我们商量一下临走的安排?”

“当真?”那周将军面色微微一松,却还是将信将疑,他一双厉眼环顾四下,“既然是安排战事,为何不叫我们这些人?尔等可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哼,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参你们这些人一本,让你们知道,这北境还是我大周的土地,你们也全都是我大周的臣子!谁要是敢生了异心,陛下一定会诛他九族!”

屋内人皆双拳紧握,瞪着那周将军。

那周将军却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是皇亲贵族,和这些草莽不可同日而语,这屋内他也就看得上赵毅和白慈恩。

见赵毅手里还揣着圣旨,周将军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几分冷意,“赵将军,北境的军务您都安排好了吧?若是安排好了,可别想着拖延时间。汴京城已是十万火急,陛下说了,让你收到圣旨即刻出发!若是拖延,难保不会治你一个拖延战机之罪!”

赵毅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就不劳周将军费心了。”

周将军虽态度缓和,可做事却是滴水不漏,“既然如此,不如我让李桂和无双两人留下,若将军有什么需要办的,就让这两个人搭把手,多个人也多条臂膀,如此一来,我们明日便可启程返回汴京城——”

这一下,赵毅底下的一个年纪稍大的将军立刻怒了:“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四品的小将,也敢对我们将军无礼?老子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你在这里装什么大头?!我们将军说了,自有安排,怎么,现在就派人监视我们将军?”

周将军拔剑而向,“老东西,说话注意点!我乃平王之子,虽没有承袭爵位,却也是周家人!”

屋内人登时全都“刷刷刷”的拔剑而向,一时之间,屋内气氛陡然变得一触即发。

而灯火幢幢之中,赵毅也站了起来。

那周将军立刻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赵毅!我就知道,你早有自立之心!你想想,你妻子孩子可全都在汴京城里!”

赵毅气得胸脯起伏,双手握拳。

那周将军继续挑衅:“你若没有反意,就证明给我看!让这些人先收了家伙,明日就跟我出发汴京城!”

赵毅脸色发青,挥了挥手。

“将军!”其他人一脸愤恨,不情不愿。

赵毅吼道:“收了家伙!”

周将军见屋内所有人都收了武器,各个对他虎视眈眈,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来。

他冷冷一笑,“赵将军,没胆子造反的话,就别学金州那位。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大周的狗!”

周将军转身而去。

然而变故就在下一秒!

只见站在他最近的一位小将,忽然抽出长剑,往前一送。

周将军完全不防,只觉得身体里一凉,紧接着便看见了一张很年轻稚嫩的脸庞。

他在逐渐放空的思绪里翻找。

濒死之前忽然想起,此人对赵毅是忠心耿耿。

可此人跟金州府的关系也是颇为密切。

四年前,便是他和白慈恩一起在军中大肆推行牛痘疫苗——

随后,周平的尸体“轰隆”一声倒下。

“张超,你干什么?!”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然而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周将军带过来的那几个小将一看他死了,立刻知道情况不妙,扭身就往外跑,并且开始大呼:“赵毅造反了!”

时机不待人,眼看这几个人就要冲出账外,众人只怕引发军中哗变,几乎是同时,赵毅的左右两侧的军士配合默契,屋内寒芒一闪,一刀一个,血光四溅——

这些人甚至还没有冲到帐门口就被他们解决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所有人。

尤其是后续的连锁反应。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杀了周勉在北境放下的这些重要探子。

白慈恩也惊得站了起来。

那最先杀人的小将脸上还带着血,似乎整个人也有些懵了,举着剑有些不知所措。

而没有杀人的思绪反而比较清楚,见状立刻跪下说道:“将军,我们杀了周勉的人,这下他更不会放过我们了!既入穷巷,合该奋力一搏才是!”

那小将丢了剑,跪在赵毅面前,“将军,人是我杀的,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跟将军没有关系!我张超爹娘都被鞑子所害,要不是将军捡了我,我早就死了!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尽管将我推出去顶罪便是!”

白慈恩眉头紧蹙,“这不是寻找替罪羔羊的事情!你做的,和将军做的,没有任何区别!就算你坚持声称是你自己做的,可陛下多疑,也一定会认为是赵将军命你做的。”

白慈恩知道。

这下完了。

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而其他几个将领却道:“这帮小子如此侮辱我们,老子早就想捅死他们了。如今死了更好,咱们就不用回汴京城了!”

“对!他周勉不是一直防着赵将军自立为王吗?那索性咱们就干他娘的!我们如今拥有二十万兵马,它汴京城局势十万火急,咱们偏不救!在北境当个逍遥王有什么不妥?”

“胡闹!”白慈恩怒喝,“汴京城危急,你以为跟我们没有关系?北境和汴京城唇齿相依,你们以为金州府取下汴京城后不会来攻打我们?北境不是乐土,北境只会是徐振英最后的一块版图!我们逃无可逃!”

“呵,那又如何?白将军,我倒是想问一句,若咱们北境真没有自立之力,那周勉和徐振英比起来如何?”

白慈恩哑口无言!

因为他这时忽然明白这群人不想去营救汴京城的真实原因!

“周勉无德,疑心深重,克扣军饷,玩弄权术,安插亲信,强征暴敛,沉迷美色,天怒人怨。而那位昭王殿下,仁心仁德,天纵英才,改善民生,不拘一格,即使当年我们是敌对双方,却还愿意无偿给我们提供牛痘疫苗,我们身上穿的棉衣,您不要说您不知道,全都是低价收购而来!更别提前年大饥荒,若非金州府的人送来了粮食,我们北境早就不复存在!将军啊,这北境是大周的北境,还是金州府的北境,您心里当真不清楚吗?我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人家的,甚至如今军中的一切军事训练,都是跟人家那边学来的!如今还要去跟他们打仗,这岂非君子所为啊——”

赵毅身子摇晃,竟险些坐都坐不稳。

而白慈恩更是脸色大变!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北境军中推行改革,他学着徐振英的那一套,请老师来教有官职的兵将们读书认字,提倡上下级和谐友好的战友氛围,时常搞什么军民融合活动,甚至学着金州府的管理模式设置了宣传员给将士们洗脑,可是不曾想,这一切的结果导向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现在,这帮人反而分不清自己是大周的兵,还是金州府的兵!

方才的鲜血和哗变,并没有让白慈恩有什么情绪变化。

反而是此时此刻!

当这位将军说出这番话时,白慈恩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甚至觉得正是因为自己在军中大力推行的改革,反而让士兵们更快适应金州府,甚至对金州府的一切产生了感情和向往。

这太可怕了!

他无形中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

是啊。

他们身上穿的,是向金州府低价采买的棉衣。

他们军中的一切,套用的都是金州府的模板。

白慈恩自己都说不出来,他到底算是谁的人!

赵毅同样是脸色发白,他抓着椅子缓缓问道:“那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投诚金州府?”

屋内人沉默不言,可渐渐心里都有了答案。

赵毅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张超你说!”

张超便道:“将军要我说,我便说!既然进退都是死,为什么不选金州府?陛下疑心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屡次想要收回您手里的军权,这一次便是最好的机会。正如刚才罗将军所说,您去了汴京城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死在金州府的人手里,二是死在皇帝老儿手里;可不去汴京城,也会死在卖国通敌的罪名里。将军,您难道还看不出来,这皇帝老儿就是想利用我们为他拼死血战,事后再卸磨杀驴!横竖都是死,为何不选金州府?除非您当真有自立为王的打算!”

赵毅脸上泛出苦笑,“自立为王,说得简单?你们当真以为当皇帝就是将龙袍一套,龙椅一坐,你就是皇帝了?北境二十万将士,光是每年的军费就高达数十万两。以前我们靠着朝廷,还尚且要忍饥挨饿,军饷不足。如今自立门户,谁掏得出这几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还是说,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冲锋陷阵?换了你,你去不去?更不用提我这辈子征战沙场惯了,于政务上是一窍不通,到时候不光是二十万大军,还有近百万百姓的生计,都得扛在肩上,你当我是神仙不成?”

这话让白慈恩也愣住了。

原来赵毅当真是考虑过自立为王这件事。

张超一愣,“那将军的意思是……”

而赵毅却扭头看向了白慈恩,“白将军,你也来说说,我们这屋子里的人出路在何方?”

白慈恩有些精神恍惚,他家世代忠良,如今也要背叛大周,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可更深处,不知怎的,也难以描述的竟然有一种解脱之感。

冥冥之中,他仿佛早有预感。

若说当年在黔州府求学的时候,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等来到北境以后,他更是致力军中改革,无形中他的命运好像和金州府绑在一起。

似乎他看得越多、听得越多,越和金州府的人沟通,越了解那边的情况,他的心底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萌芽。

原来这忠君爱国四个字,是如此的能够被轻易动摇。

白慈恩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意志不坚的人。

可理智却在撕扯着他,告诉他跟随金州府,明显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白慈恩脸上难掩苦笑,“将军,我说什么呢,今日将军们说得已经够多了。这事实摆在眼前,除了金州府,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赵毅抿唇不言,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很快,有人在账外来报,说是有个自称是兴元府来的人,要和赵毅将军见上一面。

屋内的尸体还在横七竖八的摆着,鲜血就这么流到地上,屋内的气氛是悲绝而沉闷的,可显然,“兴元府”这三个字还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兴元府,那不是徐振英的地盘吗?

这样多事之秋,兴元府的人过来干什么?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全都望向赵毅。

赵毅发话,“一刻钟后,带他来见我。”

门外那人领命而去。

屋内人立刻很知情识趣的开始收拾残局,这几个人的尸体还不好藏,只能让人寻了几床凉席将他们裹起来,随意扔在箱子里,等晚上巡逻松动一些再处置尸身。

而白慈恩却提醒赵毅道:“将军,眼下多事之秋,又是汴京和金州剑拔弩张之时,咱们私下见了金州府的人,以后可就说不清了。”

赵毅道:“事到如今,慈恩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

“你真以为金州府那边对我们北境频频施恩却毫无所求?你真当她徐振英是圣人?不求回报的帮助我们?”

白慈恩蹙眉。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女反贼是相当的不简单,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周勉或许是伪君子,但她却一定是真小人。从不计报酬的施恩给我们,就注定了我们今日的结局,她是用阳谋瓦解我们内部,此人心计之深,着实当世罕见。也难怪周家人都败在她手里。你且看着吧,今日来找我们这人,一定是被她派来劝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