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快马会友

泸州前线军营之中。

江永康正在账内看军务文书。

自从知道火器图纸被盗以后,江永康就对东面战场发起了猛攻。

他们再拿下一个州,便可以到琼州。

这一路他们攻城略地,越打越顺畅,名声也越打越响亮,甚至有的县城竟还敲锣打鼓的欢迎他们入城。

金州府的名声传得很远,即使远在泸州这样的地方,老百姓们竟然都知道牛痘疫苗和红薯,还说早就盼望着他们打过来。

有些县城,虽然还在明王管辖之下,却早早的模仿起了金州府的风格,不仅先自行推开全民教育,甚至受金州府影响,有些书院允许女子上课。

即使还是男女分席,也请了专门的女老师,可跨出这一步,无异于在向金州府方向示好。

更有敏锐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向泸州购买金州府的教材,又悄悄请了泸州过去的老师,背地里已经研究其了算学、物理、化学等知识,只期盼着自己的城池一旦被拿下,他们也能在吏员考核中占得一个先机。

一时之间,儒学被弃,反而是金州府那边求真务实的风气占了上乘。

泸州和建州中间的边境地带炮火连天,这片广阔的平原上,两方人马大大小小开战了几十个回合。

金州府的人爱惜手底下的士兵,不肯让士兵们拼命,反而更多借助火器。而琼州那边的士兵们最初各个悍勇,奈何肉身难抵火器,只能步步后退。

两地炮火不停,来往关卡也是被人紧盯,从建州通往泸州的几条大路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即使如此,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兴起了从建州举家逃亡泸州的风气。

他们翻山越岭,走的又全是小路,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去的,根本防不胜防。甚至有的士兵给家人去信,先让他们逃亡泸州,随后自己再带着人跑过去,这风气屡禁不止,一直到守建州的将军砍了几百个准备逃跑的士兵们才消停一些。

夺了襄州,江永康又必须派人去扫平底下的乡镇,是以边境总是大战不乱小战不止。

而江永康似乎习惯了这种马背上的生活。

他其实并非胸有大志之人,也许年纪更小的时候,有过那种将来要当大将军,光宗耀祖的念头。

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觉得大将军很威风而已。

可伴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志向变成了接手父亲的生意,把生意做到全国去。

直到那场屠杀来临。

突然之间,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世间就他一个人。

以及父亲留下的那滔天的财富。

他原以为他就这样变成了世间的一缕幽魂,哪知却遇见了她。

那个胸怀天下、身负奇才的女子。

他从一个商人之子变成现在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彻底摆脱身份门户之见,若是不出意外,也许他的名字还会出现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年轻的将领因连日劳累,唇边有些青色的胡渣。

他的身形已经完全长开,猿肩蜂腰,眉目清冷。

此刻因在屋内,他便脱去外面的银色铠甲,只穿一件窄口束腰的便服。

他的帐子里一片素色,因为从军的关系,加之徐振英强调过内务的重要性,因此江永康对个人的内务要求也很严格。

他账内一片井井有条,只除了长几上的各种文书堆积,略显得有些凌乱。

徐振英可能出现在泸州的消息就这么突然的传来。

通讯兵跑得满头是汗,他将最新的军报呈上,气喘吁吁的说道:“泸州知府来报,说襄州那边…监察部的赵乔年部长突然出现,并让监察厅的人带走了府办的一名女秘书。如今赵部长带着监察厅的人就驻守在府办,连查十一名官员,并鼓励百姓举报贪官污吏…这次督查搞得轰轰烈烈…襄州官吏人人自危,如今有传言说这股风波要延到泸州这边来…”

江永康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脸,“这督查每年都有,今年开始搞巡回督查,例行动作罢了,只不过这次赵乔年跑这么远,倒是前所未见。泸州的这位张府君,他手上干干净净的,怕什么?”

那通讯兵压低了声音,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不是!襄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赵乔年之前身边跟着几十个军中好手,还有一辆被保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内那人身份不明,他们从襄州分别,现在那辆马车朝着我们泸州而来!有人怀疑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昭王殿下。知府很着急,问我们军方这边有没有接到过殿下要来泸州的消息?”

江永康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殿下…要来泸州?”

那通讯兵自然不知情。

江永康的声音变得低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半个月前。按照路程,若是殿下没有在路上停留的话,应该快到我们泸州地界了。将军,殿下她…真的会来我们泸州吗?”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江永康埋怨着,可脸上却有喜色,“快,备马!”

那通讯兵同样一脸欢喜,立刻快步出去牵马。

哪知江永康刚掀开帘子,就看见站在帐子外外犹犹豫豫的一抹清丽身影。

江永康立刻眉头微蹙,望向身边的亲卫官,“她怎么还在这儿?”

那亲卫官只能连连叫苦:“将军,已经劝过无数回了,她就是不肯走。而且王姑娘说,她就站您门口,不出声,就等着您…不会影响您做事,她一个未婚姑娘,我等也不好生拉硬拽她离开啊。”

那姑娘一看江永康出来,立刻迈着步子走上前来,她手里还提着食盒,此刻显得有些殷勤:“将军,您政务繁累,怕是饿了吧。我亲手做了糕点,您若是不嫌弃我手艺粗陋,就请您收下——”

江永康后退半步,眉头紧皱,脸色愈发不耐:“王姑娘,请你自重。我说过很多次,我救你是职责所在,那日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人。此处是军营,无关人员还请速速离开,你若再来,别怪我将你当做奸细处置。”

王姑娘脸色瞬间煞白。

她不懂,前几日还只是客气疏远的江永康,为何今日忽然说话这般不留情面。

想她好歹也是泸州底下县令之女,父亲又留任查看,虽说这身世是差了一些,可她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如今身态放得如此之低,他竟也不肯吗?

王姑娘一下红了眼眶,咬着下唇,一副我见犹怜之态,“将军,小女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想着将军身边没人照料,便想着照顾将军饮食起居,将军何苦把人说得这般难堪?”

江永康并不清楚女子们的手段,他只是单纯讨厌遇到事情哭哭啼啼的女人。

尤其是像这位王姑娘,身体瘦弱且爱哭泣,说话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关键是现在她还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这边吃饭洗衣都有内务兵,倒是不用你操心。你若真那么闲,不如找个正经工作做吧。”

江永康冷冷丢下这么一句,随后转身就走,亲卫官牵来了马。

他翻身而上,不顾那王姑娘震惊的目光,对守卫说道:“若我回来,她还在这里没有走,你们就走!”

江永康毫不留恋的策马而去。

而那两个守卫官见王姑娘又要哭鼻子,顿时手足无措,倒是有个脑子反应快的,立刻抓来旁边的女兵求救。

王姑娘这几天,日日在江永康帐子外走来走去,满军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不是摸不准江永康的心思,好些女兵早就看不惯了!

一天到晚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似弱柳扶风般,两句话就要掉眼泪,这正是这群火辣辣的女兵们最讨厌的那种人!

在这帮敢闯敢干的金州府女兵跟前,软弱是她们最唾弃的品质。

因此见江永康发话,女兵们虽然心中看不上王姑娘的行径,可说话到底还是留了两分,“王姑娘,你别杵在咱们部长门口,这让别人看见了,你不在乎,我们江部长还要面子呢。你不知道这两天风言风语都成啥样了,有你这么报恩的吗?”

不过有人说话可不如这位客气,“真是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的日夜守在男人帐子前?连带着这几天连我们女兵们的名声也被拖下水。咱们都是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凭着自己本事才当上了女兵,偏有些人一来,人家就质疑我们这些女兵脑子里是不是成天只想着找男人,呸,真是给我们女人丢脸!”

“就是,王姑娘你不能恩将仇报啊!江部长不缺人照顾,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又想报恩的话,怎么不去军务后勤处应聘呢。到时候一个月还有月钱拿,靠自己本事挣钱,不比靠男人硬气?”

那王姑娘被人臊得脸红,又跺了跺脚,“你们粗鄙!我不跟你们说,等将军回来了,有你们好瞧!”

说完那王姑娘就兀自跑开。

留下几个女兵姑娘们面面相觑。

“不是,她还要恶人先告状?我们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不对啊,她这话说得好像她跟江部长很亲密似的?人江部长正眼都不带看她的……”

“就是,说又说不过,就知道哭。有本事来比划两下子嘛——”

“哎呀,一天到晚的哭哭啼啼,烦都烦死了。走了也好……省得江部长心烦。”

“话说,这泸州的姑娘们一个个身子纤细又瘦弱,瞅着跟风吹就要倒似的,我得跟教官建议,让泸州的姑娘们也跟我们一起出早操练练身体,否则琼州那边的人打过来,这帮小脚姑娘们跑都跑不快——”

几个女兵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倒是那两个亲卫官看着走过去的那两个女兵,那一身的腱子肉练得比他们还扎实,心中默默道:谁说姑娘家打不过男子?瞅这几位,一个比一个壮硕,不愧是金州府来的女兵——

江永康骑着马,那是心急如焚。

他一冲出大营,就远远的将身后的亲卫兵们甩开。

亲卫兵们不明所以,正面面相觑间,就听见背后跟上来一匹马,那人是江永康的长随,此刻也是马不停蹄,见他们被江永康甩开,急道:“快走快走,有消息说昭王殿下来咱们泸州了——”

“啥?谁?”

“昭王殿下!昭王殿下!”

有人还懵着,“哪个昭王殿下?”

“天爷!这世上除了金州府那位昭王殿下,还有几个昭王殿下?”

一阵倒抽气的声音,那亲卫官的马鞍被人按住,“你是说…传说中的昭王殿下来了?”

“赶紧的吧!没看见江部长都飞奔而去迎接了!”

“哎哎哎,你等等我们——”

这一下可了不得,众人一听说徐振英来了泸州,几乎浑身立刻就来了劲,马鞭甩得飞起。

泸州和襄州之间还隔了一个济州,按照徐振英的脚程算,江永康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入了泸州的地界。

因此他一路快马加鞭的穿越在山林之间,溅起满山林的飞鸟。正是草长莺飞冰雪消融之际,山林之间一片绿色,春风拂面,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眼看到了关卡,驻守的士兵们老远就听见了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看见了江永康的脸,“让开!让开!”

他急切的喊着。

驻守的士兵们立刻认出了这位年轻的东面主将,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挪开的路障。

随后那人如风一般消失在众人面前。

紧接着又是一小队人马打马而过。

等他们走远以后,驻守的士兵们才有些恍惚道:“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难不成是明亲王的人打来了?”

“如果是明亲王的人打来,那江部长往建州的方向跑什么?”

日头西斜,落日余晖,夕阳如金辉一般洒在山林之中。

飞速掠影,马蹄急促。

很快,江永康就看到官道上走来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马车速度不快,周遭约有几十个人围着,前前后后都飞不进一只苍蝇。

那车夫明显也是一张熟脸。

隔得老远,车夫明小双就冲他招手,几乎是立刻对身后马车内的徐振英道:“殿下,江部长!是江部长!”

不怪明小双兴奋。

虽说两个人都是流放路上最开始发家的老人,可是不同于其他所有人,江永康一开始并不冒头,可从杀流寇开始,江永康似乎就走了和他们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其他人还在摇摆不定的时候,江永康就早早的投奔殿下,等其他人后知后觉的时候,江永康已经建功立业,功绩震天,将其他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说句不巧当的比喻,徐振英和江永康,就好像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家庭。

徐振英镇守金州府搞管理,江永康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更不用提,江永康精通兵法,一路西进,三四年内就占领六座府城。

徐振英的大半江山,可以说都是江永康打下的。

即使江永康在金州府待的时间很短,可金州府到处都流传着关于江永康的传说。

都说江永康是青年才俊,不仅熟读兵法,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都说江永康面容俊秀,脾气温和。

都说江永康是金州府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

谁都知道,西面那位江部长,那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自他向西,几乎没有出现过败仗。

更加之他是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级别人物,即使如徐音希、明小双、方询等人,都得对江永康避让三分。

“江永康来了?”一声轻笑,徐振英掀开车帘,果然看见远方山道上,夕阳余晖之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徐振英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把来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和江永康见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年她在金州府宵衣旰食,而江永康在东面建功立业,两个人是最亲密的朋友,却也是离得最远的伙伴。

听见徐振英的召唤,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就连江永康胯下的马儿都变得急躁起来。

马儿一个俯冲,随后才缓缓停在马车面前。

明小双立刻跳下马车,他直接给了江永康胸口一拳,笑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当时的少年郎如今变成镇守一方的大将。江永康,可还得认得你明大哥?”

江永康将视线恋恋不舍的从青帘之上挪开,随后才对明小双露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笑意:“明大哥。”

明小双应了一声,似乎为捉弄到江永康而感到得意,又似乎是为即使江永康如今位高权重,心中却还记挂他们的这份情意而感到欣慰。

倒是徐振英掀开车帘,笑眯眯的盯着来人,“江永康,可还认得我?”

江永康脸色登时一红,他虽常年征战沙场,可皮肤还是很白,这一低头之间,都红到了耳朵根子,在夕阳的碎光下显得格外好看,“拜见殿下。这几年不见,殿下一切可好?”

“好得很。身宽体胖,吃嘛嘛香。”

林老望着眼前这高大清瘦的男子,又在他和徐振英之间来回打量一圈,随后才摸着胡须,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江永康江部长吧?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哪,不愧是我金州府的第一猛将,更不愧是我金州府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

徐振英面色一顿。

好,好,好得很。

林老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看把人家江永康闹了个大红脸。

江永康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林老恭敬行了一礼,神色诚恳:“林老谬赞,早就听说您到了金州府,晚辈合该早些去拜访才是。今日有缘,咱们在这山水之间相逢,还允许我略尽地主之谊。”

林老似乎对江永康很是满意,“好说,好说!”

江永康又习惯性的观察了徐振英带来的人。

好多都是生面孔。

这也证明金州府发展得很快。

其中坐一个马车的应该是她的秘书,举止端庄面带笑意的应该是周厚芳,另外一个姑娘一身戎装,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从军之人,应该就是从军部调过去的曲敏。

而周厚芳也在观察着江永康。

她最初远远只见了一面,就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好一个翩翩公子男儿郎。

既有世家的气度,又有军人的狠厉。

尤其是那张脸,可谓是俊秀非凡。

她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金州府的姑娘们都对江永康江部长念念不忘。

江永康确实也担得起文武双全、才貌双全四个字。

几个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江永康又看向徐振英,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却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只好又上马,“殿下,马上天黑,此处离军营还有约三十里路,不如快些赶路去军营。”

“好,你前头带路。”

而跟在江永康身后那十几个人全都一脸激动。

甚至有个国字脸的士兵拽着身边人说道:“你快掐一掐我,我看看是真的假的,我竟然看到昭王殿下了!”

身边的人趁机狠狠掐了他一把。

国字脸的士兵疼得“嗷呜”一声惨叫,引得护送的人一阵哄笑。

而当天夜里,整个泸州大营是前所未有的轰动。

从设置路障的小兵,到军营里的各位将领,早早的就听说昭王殿下的到来,全都一蜂窝的跑到大营门口去,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到最后领头的人不得不将大部分赶回去,也有爬到高处的漏网之鱼,正被人撵回去的时候,爬树上去的人兴奋的大喊着报信:“来了!来了!昭王殿下的马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