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周厚芳和钱珍娘还担忧这第一批外出务工的妇人们大部分都是吏员的亲眷,会漏下话柄给别人,但是徐振英却说第一批人都是打开局面的,百姓们都喜跟风,只有第一批的人挣了钱安全的回来,其他妇人才有机会外出务工。
走之前徐振英也将其中关键告知给了连氏,让连氏务必带好队护好她们的人身安全,千万不能让妇人们因为外出务工回来还要遭受流言蜚语。
不过连氏倒觉得徐振英有些多虑。
看这些妇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嗓门粗狂不说,还一个个大大咧咧泼辣无比,这分明就是村上的地头蛇,哪里有外出做工的局促不安。
只见她们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互相挽着自己的小姐妹,时而说说村里哪个寡妇又和野男人好了,时而聊聊家里的哪个娃最有出息,甚至还有大胆的趁着休息间隙就爬到树上摘果子。
这哪儿是一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啊,分明是土匪出村啊——
连氏扶额,只觉得自己这肩上的担子有点重。
等到了兴元府,她们就立刻察觉出了兴元府和金州府的不同。
一进兴元府,他们这一群单独成行的妇人们立刻引起了城里人的注意,他们悄无声息的躲在角落里,远远的指指点点着。
本来一路都说说笑笑兴致高涨的妇人们,不知怎的,到了兴元府反而没那么开心了。
倒是连氏不住的给她们打气:“大家别怕,我们是来做工的,不比任何人矮一头。还记得出发前城主说过什么吗?她说出了金州府,外面的规矩跟咱们那儿都不一样,咱们若是被人骂不知检点有伤风化等一类话的时候,就想想咱们的子女,咱们那儿女娃都能做官和当兵呢,咱们饿不着冻不着,靠自己双手挣钱,比他们光荣百倍千倍!”
马大婶也道:“姐妹们都低着头干啥,都挺起胸膛来!别忘了城主的嘱托,咱们是金州府的女人,金州府的女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凤儿却已经在城门口等着大家,远远的就冲连氏招手。
连氏险些没认出凤儿来!
这么久不见,凤儿整个人不仅变高变胖了一些,皮肤也捂白了,更主要的是那一身的富贵气,只见她外套一件天青水色褙子,里面是成套的抹胸,白色镶边,金色绣花,走起路来仿佛步步生花。尤其是她脑袋上的那一只碧绿簪花步摇,更添一抹富贵大气。
连氏愣住了,这是曾经那个灰头土脸的凤儿?
这…说是汴京城里的朱门贵妇也不差啊……
这哪里看得出来一年前还是给人家做奴才的?
凤儿快步跑到连氏跟前,微微福身,端庄沉稳,落落大方,“徐三夫人别来无恙否?”
连氏看着眼前的凤儿,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凤儿走的时候还不过是徐振英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小管家,可如今徐振英如日中天,凤儿回去以后定是要接管商务部的,以后就是徐音希的同僚。
即使凤儿曾经是奴籍,可如今的连秋枝可不敢在凤儿面前摆谱,她连忙虚扶了一把,亲热道:“凤儿姑娘,许久未见,看着比从前不知漂亮多少。这一年在寿州那边过得可好?”
“托城主的福,一切都好。”凤儿和连氏寒暄了几句,自然也注意到了连氏身后的这两百位做工的妇人,见他们都有些惧怕的望着自己,凤儿微微一笑,“各位姐姐婶婶们不必担心,我是金州府商务部部长,大家可以叫我徐部长,也可以叫我凤儿,既然大家来到了兴元府,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就得攒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开开心心的把钱给挣了,再风风光光的回家去,大家说是不是?!”
妇人们见凤儿倒是客气好说话,心里一下子安定了,有这么厉害泼辣的小姑娘带队,且那姑娘年纪轻轻就已是部长,肯定极有本事。
妇人们的心安定了,连连高声附和了几句,凤儿便拉着连氏走:“齐二姑娘在庄子那边等着呢,咱们先过去吧。”
路上凤儿又问起连氏岚县的变化,当她得知徐振英在金州府干了那么多事以后,听得既心惊肉跳又激动,“哎,可惜徐慧鸣已经先行一步回去了,否则我也想日夜兼程的赶回去看看咱们的金州府。”
“可不是呢。”连氏也尽挑好的说,“今年的红薯一种下去,至少金州府的百姓们冬天不会再挨饿了。再把这棉衣棉裤一做,也不会再受冻了。”
“说起红薯,我还在那边港口舶来船上找到了城主心心念念的土豆。徐慧鸣已经先运回去了,那玩意据说产量大得很,今年这个冬天咱们金州府怕是不愁了。”
连氏虽然没见过土豆长什么样子,可是能让徐振英牵肠挂肚的东西可是都不简单,比如那个水泥、牛痘,各个都是天外之物。
“是啊,看看咱们金州府的老百姓过什么日子,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来了兴元府,才知道咱们那儿还真的是世外桃源!”连氏说起这些也是感慨,她看着兴元府街上大部分老百姓都是瘦骨嶙峋,眼中并无什么生气,便管中窥豹可知外面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凤儿,你要是回去,一定会惊讶,咱们金州府的水泥路都快修到黔州去了。”
“水泥路?我倒是听城主提过多次,就是至今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凤儿也有些暗恼,自己在外这么久,回到自己的根据地却成了土包子,“从城主的信里我就察觉了,金州府变化必然很大,可是怎么变化,我却又猜不出来。”
连氏微微一笑,却卖了个关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两个人许久未见,互相拉扯着家常,凤儿说起寿州的风光和见闻,连氏则说着金州府的那些变化。
倒是后面的妇人们一路跟着一路不住打量他们。
“那个徐部长…天爷,也忒年轻了,看着跟我幺女差不多大!”
“咱城主身边的人,哪个不年轻?年轻点好啊,年轻人有奔头有干劲,做事情舍得卖力气,还没什么官架子。”
“不过她那个什么商务部咋没听说过,是管啥的。”
“哎,你看你落后了吧!我跟你们说,我那在隔壁村当宣传员的女儿回来说,城主最近大动作调整了好多个部门,跟那大周朝的规矩可不一样,里面门道多着呢,什么农业部哦,什么财务部,什么宣传部哦,咱们老百姓怕是去办事都找不到门槛!”
“那这个商务部是干啥的,商务部,咋听起来像是经商的?咋,这年头还给那些黑心肝的商人们专门开个部门,那不是要官商勾结?”
“那怕是不至于,你看这次咱们出来做工不就是宣传部和商务部两个部门带着的吗,那这商务部也没管那些有钱人啊,反而带着咱们挣些小钱!嗯,依我看,怕是为了让咱老百姓经商,做点小买卖,让底下的小老百姓也有钱,才是商务部的事情哦?”
这妇人家里的大儿子今年吏员考核成绩前列,说是去哪个县当县令去了,众人自然当她消息更灵通,她一说话,其他人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刘大姐说得对,她儿子在萧山县当县令呢,她的消息肯定准!”
那刘大姐连忙摆手,虽面有喜色,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别说,别说,我儿说了得低调着点,否则上头可是会怪罪的!”
“哎呀,怕啥嘛,你可不是实打实的县令他娘?说起来还得叫你一声老夫人呢!”
刘大姐心里听着那一声“老夫人”一下舒爽无比,只觉得从头到脚整个人都飘起来了,那可不就是老夫人?
可是一想到儿子上任前的殷殷嘱托,又说徐振英那衙门管得严,降职褫官是常事,还不一定坐得稳呢,她生怕给儿子招来祸事,连忙板着脸说道:“谁是老夫人,你见过哪家老夫人还得出来为了这么几个铜板奔波的,我啊,我就是一乡下女人,这儿子当了县官,我不还是得喂猪做饭啊——”
有人笑着说道:“你那是为了给女儿攒嫁妆嘛!”
“你再叫我老夫人,我也管你叫夫人,马夫人,赵夫人,廖夫人?”
那帮妇女们笑得花枝乱颤,“天爷,饶了我吧,我可当不来这夫人,你一说夫人我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刘大姐这才呼出口气来,心想:要不是儿子号召作为官宦家属一定要以身作则带头表率,她才不来呢。
不过来了也好,这辈子她就没出过县城,这一走就走这么远,路上跟老姐妹们拉拉扯扯叽叽喳喳的一路,倒也开心。
就是不知做棉衣是个什么规程?
凤儿和连氏带着妇人们坐马车出了城郊,大约走了半刻钟时间,他们来到了郊外一处山头,放眼望去整座山洁白如云,沉甸甸的棉花压在枝头,看着像是漫山遍野开满了木棉。
“天爷,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老家的木棉!这东西还能做衣裳?”有先下车的妇人立刻大叫道。
“城主种这么多木棉干啥,这东西做棉衣真能保暖?”
“哎,咋那么多话,既来之则安之,先听连大姐和徐部长怎么说的。”
“哎,你们看,那边咋还有那么多的女人?”
妇人们顺着那人指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面前是一座大院子,里面异常忙碌,妇人们进进出出,显然已经干得有声有色。
只见齐二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身水蓝色褙子,梳着精致的妇人头,发间一柄白玉兰翡翠发簪,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
她倒是没见过连氏,只听凤儿提起这次带队的是徐振英的婶娘,便立刻上前见礼。
不过连氏倒是知道齐二姑娘。
就是这齐二姑娘帮着徐家三房挣了第一桶金,连氏倒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齐二姑娘比想象中的还有年轻一些。
不过连氏耳聪目明,看得出来明显齐二姑娘对凤儿敬重有加。
想来棉花这一块生意应该是徐振英的无疑。
只不过徐振英当时不过区区一流放犯人,竟然也能将齐二姑娘这样的人物收入囊中,可见其能力和野心。
凤儿得了示意,率先开口:“诸位姐姐和婶姨,咱们种了接近万亩的棉花,急需人手,因此他们从金州府也招了五六百人,这位是齐二姑娘,大家叫她齐二小姐就好。”
齐二小姐笑着向众人微微颔首。
凤儿继续说道:“咱们的棉花基本已经采摘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是需要制成棉衣。加上已经来了的五百人,我们一共七百多人,按照流水线分工,一组裁布料、一组塞棉花、一组缝制,每天基础工钱三十文,做得越多得越多。如果大家没什么疑问,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工!”
当然有疑问!
刘大姐率先问:“咋个分工也,这裁衣、塞棉花、缝制的提成都是一样的吗?”
“看大家特长,擅长女工的就缝制,能吃苦的就塞棉花,会做衣的就来裁衣。缝制的时间最慢,因此提成是两文钱一件,其他则是一文。”
“那棉衣到底长啥样,真能保暖吗?”
齐二姑娘又命人摆出几件已经做好的衣裳样子给众人看,“诸位请看,咱们的棉衣分为三个等级,一种是寻常百姓穿的,就起一个御寒的作用,这种款的没什么要求,就是棉花塞得足一些。第二款是适合有一定钱财的,棉花不仅要足,针脚还得细密。第三款是给贵妇太太们用的,棉花适量,太太们穿衣讲究,太过臃肿则失了美感,因此不必塞太多棉花,倒是针脚要密实,花样得好看。大家有会描花样子的,或是擅长女红刺绣的,也可以主动请缨,工钱好商量。”
齐二姑娘倒是说得清清楚楚,妇人们心灵手巧,一看那个样衣就知道了这棉衣棉裤是个啥,她们时不时的抚摸掀开那样衣,随即道:“这个简单,就是精妙,谁能想到棉花也能做成衣裳!这东西肯定不愁销量,咱们金州府冬天冷得很,就是我,也得花钱买些棉衣回去!”
“可不是这个理呢!”有人迫不及待的试穿上去,随后得了同伴们的一直夸奖,“别说,除了有点臃肿外,还挺好看的,贴身穿在里面肯定暖和!”
“暖和!暖和!暖和得不得了!你们快摸摸,这多好的东西啊,那个…徐部长,咱们这棉衣是咋卖的啊,我们这些做工的女娘要是买得多的话能不能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