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怕流寇袭击?你怕是忘了,现在这城里最大的流寇头子是谁?”
立刻有人慌里慌张的阻止:“慎言!慎言!这大王至少不乱杀人,也不抢老百姓的东西,咱们现在过的日子与从前无甚区别。若是换了一个其他山大王,怕是要血流成河!”
“可不是,你们不知道吧,隔壁晔县就被一个山大王占领,那可是血流成河,城里的老百姓要么早早的逃难去了,要么就是被杀掉了,现在怕是一座空城!至少咱们这位大王是个讲理的,说是征兵,但好歹也给粮给地嘛。总比当街抢人来得强!”
“对对对,这上面还说了,开春之前要给那些流民们分地,到时候当兵的可以优先选择五亩地!”
“咱们岚县附近哪里有那么多的耕地?”
“该不会是要咱们的地吧?”
“不会,这上面写了,不会占用岚县原有百姓的土地,要我们大家尽管放心。”
“毕竟是个流寇头子,谁知道他说话算不算话呢。”
“管他的哦,反正我家里有儿子,这城里这么多人,轮也轮不上咱家。唉,那刘老汉在哭个啥?”
“你忘了,他家就一个女儿,这下还得去参军。啧啧啧,你们说,会不会参军是假,把这些女娃全部弄到大王房里才是真?你看这上面条件,要十三岁以上的,搞得跟皇帝老儿选妃差不多。流寇就是流寇,这下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放你娘的屁!”那张老汉冷哼一声,“城主若是真想选妃,为何不在进城的时候就把街上好看的姑娘抢回去?你没长眼睛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姑娘们在北面操练,汉子们在南面操练,男女完全分开。每日包三顿饮食,还有月钱可领,一年后还发五亩地,这不比去别人家里当丫鬟当奴才强?再者说了,女子当兵怎么了,那话本子里还有当女将军的呢!我姑娘再不成器,当不了女将军,那习武强身总行吧——”
有人笑话张老汉,“哟,张老汉家里三个姑娘,这下是逃无可逃,怎么着也得送一个姑娘去当兵。这女子当兵,那可是亘古罕见,我们可就等着你姑娘弄个将军回来光宗耀祖——”
张老汉不理会他们,转身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张老汉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收拾好了东西,将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耳朵,长发也利落的盘起,端坐在屋内,老幺则一脸惊慌失措的拉着两个姐姐的衣袖。
张老汉一进屋,就愣住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老大张婉君笑吟吟的扶着张老汉坐下,又望了一眼自己的二妹张秋蝉,才道:“父亲,我和二妹准备去参军。”
张老汉大骇,“这还没谱的事情,你们怎么这么快就……”
“方才城主的人已经来过了,家家户户搞动员,搞宣传,这件事岚县所有人都已经知晓。我和二妹也商量过了,与其推来推去不甘不愿的出一个人,不如我和二妹主动参军。”
张老汉“啊”了一声,正欲反驳,却被张婉君按下,“父亲您先听我说。城主是个好人,要不是前几日他发的粮食,咱们几个早就饿死在这葫芦巷里了,他是我们的恩人,如今恩人召唤,我义不容辞。再者,母亲早逝,父亲这些年拖着我们三姐妹,不过四十就已有银发。咱们家里穷啊,穷得连媒婆都不肯踏入,这些年您只能自己一个人拉扯着我们三姐妹长大。”
说到这里,张婉君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女儿也想父亲抬起头来做人,也想父亲享受人伦之乐,因此我和二妹商量了,也细细问过先前来家里的劝导员。城主说了,一个姑娘给五亩地,我和二妹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十亩地,有了这十亩地咱们家就不必寄人篱下,也不必处处受气!”
张老汉听到这里已是泪水涟涟,拉着两个女儿的手不松开,“儿啊,你们两个中间,去一个便好,那操练辛苦得很,又似男儿般摔摔打打,若是去了你们日后的婚事可如何是好啊——”
二女张秋蝉却笑眯眯道:“爹爹,城主说了每日管三顿饮食,我和姐姐去,饮食都在军队里,这样一来家里便可大大节约粮食,您和小妹省着点吃,至少还能吃数月。刚才我们也跟小妹交代了,让她务必好好照顾您,照顾这家里,这北城门离葫芦巷不过两三里路,若家里有事,直接到那边通知一声就是。”
张老汉却摇头,“儿啊,这去了军队自然是好,可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从军的啊。虽说咱们家穷不得已而为之,可日后你们的婚事可就全耽搁了!”
“爹爹!咱们若没有这十亩地,那才是真正的耽搁婚事!您想想姐姐都快十六了,提亲的媒婆就来过那么三四次,说的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瘸子!况且咱家没有儿子,姐姐就算侥幸嫁出去了,就算是在婆家被人欺负死了,也没人给她撑腰!”
张秋蝉说到这里有些气呼呼的,她生得面若银盘,生起气来却有一种娇憨,“与其随便找个傻子瘸子嫁了,还不如去挣几亩地,将来自己说话也能挺直腰杆。再大不了,招婿入赘嘛!咱有了这十亩地,那就是有了本钱,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老张家!”
“爹爹,您不要再劝了,我和妹妹心意已决。”
张老汉颓然的垂下手,说出了自己的另一层担忧,“儿啊,按理说城主救了咱们一家,我也不该说这些。可是城主说的分田,也得是一年以后,这谁知道一年城主还在不在啊?你们别忘了,城主他就是个流寇头子,将来官府的兵打来了,他们还认不认咱们这十亩地?”
一席话叫屋内人沉默了。
张婉君却道:“爹爹,将来的事情说不准,可现在城主征兵之事迫在眉睫,我们家也躲不开去。无论如何我们家都得出一个人去参军,既然如此,不如赌一赌,就算将来得不到这十亩地,至少城主说了包三顿饮食,我们也不亏。”
张老汉望着决意已下的两个姑娘,不由老泪纵横,思来想去也觉得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无奈的挥手:“去吧去吧,就当是报答城主的救命之恩。去了好好干,也让其他人看看,咱老张家就算没有儿子,那姑娘也是个顶个的好!”
而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岚县城内有儿子的自然是欢喜,以后三餐有着落不说,兴许还能得五亩地,因此都高高兴兴的把儿子送去参军报名处。
家里只有女儿的,也不唉声叹气,算来算去,除了名声不好听外,其余也损失不了什么。
再说名声怎么了,他们姑娘那是被山大王抓去的,又不是自己要去的——
而怨声载道的便数王、刘、顾三家。
这三家捐献粮草以后,处处低着脑袋做人,以为那位大王能放过他们一劫,哪知今日征兵的告示一出,几家人犹如当头棒喝。
他们三家,务必派出一年满十三周岁以上且未成亲的女子一名进入军营。
而王家这边,只有个老三,今年刚满十五,还没有说亲,正好符合条件。
王三娘自然是哭哭啼啼,一百个不愿意,她自幼养得娇贵,哪里受得了军营中的苦。
她娘搂着闺女,直骂自己不该挑挑拣拣,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把婚事定下来,如今这女儿要去军营里走一遭,虽说男女分开操练,可到底名声不好听,这将来哪个好人家愿意跟他王家结亲?
王隐被两个女人哭得心烦意乱,只好吼道:“哭有什么用,那草莽都说了,不去就砍头,你们怕是忘了陈家人的下场是不是?你们也想脑袋搬家是不是?!”
一声厉吼,让一屋子人都止住了哭泣。
王家的小妾面上哭得梨带雨,实则拿帕子掩着唇角的笑容,她生有一女,不过才十岁,刚好逃过这一劫难,此刻见主母哭成泪人,心里已然乐开了。
她强忍着得意,劝说着:“三姑娘,这可是那位大王的意思,咱们可违抗不得。可恨四娘年纪小,否则我真恨不得四娘能代替三姑娘去。且往好处想想,至少还有五亩地呢!”
王三娘怒气冲冲道:“我王家缺这五亩地吗?我头上这根簪子就得十几量银子,谁稀得那五亩地!我不管,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容得了你撒野?!”王隐厉喝一声,面色发白,口气却不容置疑,“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件事由不得你!”
王三娘嚎啕大哭,眼泪簌簌,“天爷啊,怎么不降个雷把那个流寇头子给劈死啊!他要粮,咱王家给了!他要钱,王家也给了!怎么就偏偏不肯放过我啊——”
“行了。”王隐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却还是扶起王三娘,“爹爹知道这次是你受了委屈,爹爹要是有法子定然不会让你去。你也别恼,不止我们王家,那刘家、顾家都得派人去,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能见到你的闺中密友,你就当去吃吃喝喝,跟你的小姐妹们聚聚。你信爹爹的话,那草莽头子也霸占不了咱们岚县多久,你且委屈个十天半个月,等他被朝廷法办以后,爹爹一定好好补偿你!”
王三娘听到这里,擦了擦眼泪,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爹爹是说刘盼儿和顾桂也要去?”
不等王隐回答,王三娘便自顾自回答:“是了,十三岁以上,且没有许人家的,就他两。”
王隐见王三娘似乎没那么悲痛了,叹息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了军营听话一些,别凡事想着出头,那边不比在家里,那帮流寇行事不按常理,若是出了事,爹爹也保不住你。”
王三娘却擦干了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爹爹放心,既然刘盼儿和顾桂也去,那三娘也去。三娘不会惹事的,更不会给爹爹带来麻烦。”
王隐倒是有些惊讶王三娘这突然的态度转变,却也笑道:“三娘还真是懂事了——”
一侧的姨娘差点翻个白眼,心想果然家主根本不清楚家里女人的小九九。
什么闺中密友,这三个人每次凑到一起不是攀比就是吵架,就前些日子在顾家的筵席上,就因为顾桂戴了一件和王三娘相同的手镯,王三娘一口咬定顾桂是故意跟她撞首饰,顾桂则一个劲的叫委屈,两个人差点没当着宾客打起来。
王三娘回来就被夫人训斥了一顿,偏王三娘不服,一直骂顾桂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几天正攒着机会要扳回一局呢。
得,几个闹腾的丫头片子都齐聚到军营里。
这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娇气,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这全都凑在一起,可不得把军营给掀翻?
徐振英征兵的消息已经在县衙门口发布,她又临时成立了一个宣传组,让几个妇人组织起来向家家户户宣传征兵的福利待遇。
下午些时候就听见外面阵阵骚动。
徐振英便领着钱珍娘和徐音希,悄咪咪的躲在人群中,跟着报名参军的人一路走。
男女报名处是分开的,许是因为这五亩地和包三餐的策略,岚县百姓参军热情空前高涨,男兵那边排着长队,进行得如火如荼。
虽说男兵不需要限额,但是莫锦春和明小双商议后还是觉得要卡一下条件,因此规定了身高、体重、力量等。
她凑近排队队伍之中,听见有人抱怨条件苛刻,有人反复询问是否真的包一日三餐,更多人只是来凑个热闹。
钱珍娘也被众人的排队热情吓到,不禁喃喃道:“这么多人啊。”
徐音希对着徐振英笑:“城主说得没错,果然以利诱之最有效。男兵这边问题不大,得看看女兵那边——”
几人又到女兵报名处。
果然相较于男兵报名处的热闹,这边倒是显得冷清许多,有些姑娘哭哭啼啼的来报名,有的不情不愿却不敢表露。
凤儿在桌子最中央,瞅见这么零星些人,又见来报名的姑娘们大多面色郁郁,不由笑道:“各位姐姐妹妹们,苦着脸干啥呀,咱们跟男兵分开训练,一日三餐管够,还能分五亩地。城主说了,真有流寇攻城,也不需要咱们冲锋陷阵,只要我们保护好自己和城内的妇女们就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们看看男兵那边,可是各个铆足了劲想要占这个便宜呢——”
“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大踏步走了过来,她们身形瘦长,却是神采奕奕,见人便是三分笑,姑娘们让开中间的路来,那两人快步走到报名处,又对其他姑娘们道,“我们家没有儿子,乡里就没给我爹分地,如今靠着我们姐妹自己挣出十亩地来,我不比任何人低人一等!再说了,学武可以强身健体,还能认识这么多的朋友,说不准以后还能当个名垂千古的女将军,何乐不为!快把我们姐妹名字写上,张婉君!张秋蝉!”
张秋蝉也道:“姐妹们是不是担心操练太过辛苦?没关系,我看过男兵们训练,不过也就是绕着城墙跑一跑,练练力气罢了,咱们这里的姑娘们哪个没在家干过农活?依我说,操练可比干农活轻松多了!毕竟干农活可没工钱,操练不仅有月钱,还管饭呢!”
这还是凤儿
尤其是这两个姑娘虽然穿得衣裳老旧,被洗得发白,一眼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但这两人目光清亮,说话不卑不亢,三言两语就让排队的姑娘们打起了精神。
凤儿立刻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
那些姑娘们先前还在哭哭啼啼,这听了张家两姐妹的话,也忍住了哭泣。
有人也豁出去了,大声道:“管他的,来都来了,怕个啥。”
“就是,我还要给我弟弟挣五亩地呢!”
“就是就是,我自己挣的地,我腰杆都挺得直!”
“不就是操练嘛,谁在家没干过力气活!我没别的长处,就是力气一大把!”
姑娘们相互打气,擦干了眼泪,开始井然有序的报名。
徐振英见此,不由得跟身边二人感慨:“看见没,只要给姑娘们一个机会,她们也能干出一番不输男子的事业!”
徐音希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颇有感慨,言语之间却多了一分笃定和豪迈,“可不是吗。别让我们碰到机会,否则女人们就像是大石头底下压着的野草,只要有一滴雨水、一丝阳光,我们就敢破石而出!”
钱珍娘看着这些个姑娘们,心中也是感触颇多。
刚好迎面走来三辆马车。
马车内走出来三个姑娘,这三个姑娘一身的绫罗绸缎,穿得珠光宝气,彼此互相看一眼,随后冷哼一声,似谁也不服谁。
徐振英正奇怪呢,徐音希就已经在耳侧提醒道:“这三位分别是王、刘、顾三家的姑娘。”
王三娘率先跳下马车,声音又娇又脆:“顾桂啊,你说你来凑什么热闹,这当兵可不是过家家,我瞅你脑袋大四肢小,怕是一阵风都要给你吹跑,你还是赶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