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心头也不是不委屈,可她掩藏得极好,随后只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李秀才看李招娣做事畏畏缩缩,一副怕他的样子,当下没了心情,挥了挥手:“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看见你就心烦。”
胡姨娘道了一句:“那果子我可数了个数的,你小小年纪可别学会偷吃这样的坏习惯!你随时记得,你爹可是秀才,你做人做事万不可辱没了你爹的颜面!”
一席话倒是哄得李秀才脸色稍霁。
李招娣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驿站门口的台阶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腹中有些饥饿,她盯着手里的果子,咽了一口口水。
上面沾了一点她的血,她用衣袖擦干净了。
她望着营地上的众人,篝火未灭,有的就这么在野外一张席子合衣躺下,有的正煮着饭。
却见不远处徐振英和连氏并肩走来。
李招娣起身,眼睛里有了一点点亮光,却也很快熄灭。
“阿姐!”一声脆响,带着欢快的呼喊,李招娣扭头便看见妹妹引章,妹妹不过十二岁,生得有些瘦小,因是
“窝头?”李招娣愣了一下,“你哪里来的?!”
李引章呵呵直笑,李引章生得乖巧,唇红齿白,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犹如年画里的小姑娘。除了爹娘不喜外,以前胡弄里其他人家都喜欢她得很,此刻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可爱得紧。
李引章凑近悄声道:“阿姐,这窝头是方家老夫人给的呢,她说她喜欢我哩,所以悄悄给了我半块窝头,阿姐,我们一起吃吧!”
李招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胃部,随后摇摇头,“我不饿,我方才已经吃过了,引章吃。”
“阿姐今天又要带弟弟,又要去摘果子,费不少力气呢。”李引章摇头晃脑,不给李招娣拒绝的机会,直接抬手将窝头凑到李招娣嘴边,随后很期待的看着她,“阿姐乖,快咬一口——”
李招娣无奈一笑,却只肯小小的咬一口。
李引章着急道:“阿姐,大口咬……”
李招娣便狠狠的咬了一口,又将那一点点窝头推了回去,轻轻刮了一下李引章的鼻子,“引章也吃,我们姐妹两一起吃!”
“嗯!一起吃!”
李招娣心头那一点委屈和迷茫瞬间消散了。
赵班头慢悠悠的走回了驿站自己房间内,这一趟去黔州很是划算,押解的都是一些流放官员,各个舍得钱打点,因此这一趟赚得是盆满钵满,他也愿意多点钱住上了单人房。
赵班头洗了脸躺在床上,有些失眠,脑子里不停回想起方才在树下听到的连氏和徐青莺的对话,随后逐渐琢磨出味道来。
行走江湖多年,赵班头为人谨慎,他也怕连氏和那徐家姑娘联手做戏演给他看。
可当时徐家姑娘跟方家姑娘大吵大闹是事实,他本不想管姑娘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受徐音希委托,徐音希担心连氏对徐家姑娘不利,因此才请他前去看看。
听连氏那意思,这徐家竟然不是得罪了朱国舅而被流放,反而是听命朱国舅对付韩首辅才被暂时牵连,这样想来,那徐家起复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况且他之前也听大牢里的兄弟们说过,这连家是来过人说要和离,却也不知为何连氏死活不肯。如此推算,除非那连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流放只是暂时的。
赵班头仔细回想着自己这几日是否得罪过徐家人,好在只
至于那刘结实做的事情,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总不能算到他头上去吧。
赵班头内心一阵后怕,依然觉得不够,他想得更多。
现在倒是最好的投诚机会,徐德远还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他便继续假装不知,后续多多照顾他徐家,不断施恩于徐家,到时候等徐德远回到汴京城,这颗大树不就靠上了?
说不准也给他弄个小官儿来当当?
赵班头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激动。
不行——
赵班头想到那刘结实孝敬给他的那些东西,一时之间觉得头皮发麻,只恨那刘结实可恶得很,竟然从一开始就拉他下水!
过两日必须找个由头,顺水推舟的将那些东西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赵班头仔仔细细的盘算着,做着有朝一日风光回到汴京城里的美梦,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刚蒙蒙亮,解差便吆喝着所有人起来赶路。
越往南边走,便越觉得冷,这才刚离开汴京城一百里路不到,徐振英已经明显感觉到温差。
她前几日悄悄问过,大周朝的疆土并不大,整个疆域图有点类似宋朝,从汴京出发到夜郎路程大约是一千八百里路,按照他们的脚程,每日20-30里路,大约要走三个月左右。
徐振英看见这两天按照她提供的法子绑腿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有几个解差也绑了,想必大家都受不了这样的舟车劳顿。
徐振英每天都是在一阵饥饿和肌肉酸痛中醒来,然后茫然的踏上流放之路。
这才
什么洗澡洗头,那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且不说十月的河水有多么冰凉,没法下河,就说这一路以来,走的都是山路,根本看不见河道。
流放犯人住驿站里更没什么好日子,驿站只肯提供大通铺,没有大通铺便只有后院的吊床,一百人挤在原本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通铺里,拥挤程度可见一斑。吃的食物也只肯提供冷饭馊饭,要不就是稀粥加野菜,根本无法果腹。
至于热水、柴火等,那是完全没有的,因此队伍里的许多人已经连续好几日不曾沐浴换衣,走在一起便是一股怪味。
祖母昨儿个见李秀才跟徐德远因为驴车钱起了争执,今天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坐,只怕那小妾一张巧嘴又酸又利,直臊得她抬不起头来。
徐德远恨恨的瞪着徐振英,劝黄氏道:“娘,赊账的文书我都签了,您坐不坐五日内我都得付钱,既然都要付钱,怎得不坐,咱正大光明的坐!”
徐振英也道:“祖母放心,五日内咱们定能按照约定给钱,您老莫要操心钱的事情,且安心去坐——”
徐德远越听越气,只觉得徐青莺自流放后越发讨厌,偏一切都是为了黄氏,一个孝字当头,愣是让他挑不出徐青莺的错处。
于是他阴阳怪气问道:“说得好听,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怎么办?那李秀才还不得找我闹翻天?为了这二十两的银子,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徐振英浅浅一笑,“二伯父怎能这样说?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二伯父往日里也常教导我们要孝敬长辈,如今二伯父愿意二十两银子给祖母租驴车坐,免了祖母的舟车劳顿,队伍里谁见了不夸您一句孝顺?这孝悌之家四个字,就是说的咱们徐家呀!”
徐德远暗中憋了一团火,愣是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徐青莺那恬淡的笑脸,只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脸。
别以为他不知道,徐青莺分明就是故意使坏。
她就是笃定他因为孝道两字而生生吞下这次暗亏。
回想这短短几日,徐青莺先是擅自退亲,接着在队伍里因为绑腿和双肩包的事情大出风头,现在竟还敢用他的名头四处借债,徐德远越想越气,只想着找到机会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徐青莺。
黄氏在两人劝说下,也挺直腰杆,走到李秀才家的驴车面前。那小妾自从知道徐家是赊账坐的马车,本不想给黄氏好脸色,可又想到李秀才说徐家之前是做官的,她到底敛了些许冷漠之色,抬了抬屁股,让了点位置出来。
徐振英拍着黄氏的肩膀安慰了一句,“祖母放心,我说五天就是五天,你且等着好消息就是。”
“哎…”黄氏应了一声,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总算舒坦了一些,“六丫头,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奶信你呢。”
苗氏却拉着徐青莺到一边去,似欲言又止,看着眼前这个极有主意却有越来越陌生的女儿,苗氏已经不知该如何跟她沟通。
“那个…”苗氏低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你当真有办法帮咱们拿回那些东西?”
徐振英笑,想着昨日赵班头临走时候那恍惚的身影,一个晚上应该足够赵班头做出选择了吧。
“应该吧。赵班头人挺好的,说不定见不得咱们受刘结实的欺负而给咱们出头呢?”
苗氏这一口气提到了胸口,随后一脸失望之色,“莺儿,你这…那赵班头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怎么可能替咱们家出头?更何况都吃进去的东西,他拿什么给咱们退,难不成你还指望他自掏腰包给咱们补齐?”
说道这里,苗氏的语气有些重,“莺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自从流放以后性子变得这般古怪?你知不知道,你天天说这些空口白话,扰得整个徐家人心浮动,你大伯母就指望着你真有什么本事能帮咱们把东西要回来呢。你可知若要不回来,这辈子咱二房在徐家都抬不起头来!大房二房那些人,得拿这件事念叨咱们一辈子!我们做人做事,都讲究个踏踏实实,你现在行事怎可如此草率轻浮!”
徐振英一愣,倒是没料到苗氏有这许多感慨,她做事有这么出格吗?
仔细一想,原主的爹娘都是老老实实的人,虽说徐德远一朝发达,徐德贵身为胞弟也跟着沾光,可三房却从未做过任何欺民霸市的行为。
徐德贵不管做什么生意,讲究的都是一个诚信经营,挣的都是一些辛苦钱,这些年徐德远的几个小铺子在汴京城里还是颇具美名。
黄氏生的五个子女中,老大徐德池喜偷奸耍滑,老二徐德远古板迂腐,老三徐德远最为老实,老四沉默寡言,最小的那个姑姑听说性子倒是很柔顺。
想到这里,徐振英也多了一分耐心,拉着苗氏的手道:“娘,我只是不愿把话说得太绝对了而已。咱们现在是非常时刻,别说这到黔州的一千多里路怎么走,就是真到了黔州,咱们还面临着开荒、交税、服役等问题,我们以后面对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像汴京城里那般容易,因此若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味老实忍让,黔州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会把我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苗氏被她说得瞬间有些踌躇不安,这些事,她当然想过,只是她下意识的觉得,家里这么多男人,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家来操心,一家人都在,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下去的呢?
“所以…”徐振英继续徐徐善诱,“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娘不需要在乎过程是怎样,只要我没伤害到任何人,且能办成事情不就成了?”
苗氏秀气的眉头轻蹙,显然徐振英说的那些话跟她为人处世准备完全相悖,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那…如果咱们拿不到那二十两,岂不是欺骗了李秀才?”
“只要咱们想办法拿到属于咱们的包袱不就行了。这样一来,祖母提前坐到了驴车,李秀才也拿到了属于他的二十两,我们也拿到了自己的行李,岂不是三赢局面?”
“可若是拿不到,岂不是……”苗氏认真想了想,“只有李秀才一个人吃亏?那怎么行——”
苗氏连忙摇头,就算她觉得那李秀才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他们占人家便宜的借口。
“所以我现在要想办法尽力达成三赢的局面啊。”徐振英见苗氏依旧愁眉不展,只好交了底,“娘亲放心,你且看着吧,不出两日,赵班头一定会把刘结实抢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给咱们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