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好为人师的方大小姐

连秋枝走了没多久,倒没料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徐乐至找到她,趾高气昂道:“徐青莺,方家大小姐要见你,跟我走吧。”

“不去。”徐振英不理会徐乐至,自顾坐在树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还有,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六姐。”

“你只不过比我大几天而已!”徐乐至气呼呼道,有些惊愕道,“方家大小姐请你,你竟敢不去?信不信我告诉父亲?”

这死丫头,跟后世的小太妹有什么区别。

徐乐至突然喊她去方如玉那儿,总觉得事情古怪。

徐乐至平日里素爱跟她唱反调,总是要阴阳怪气几句,今日怎么会突然这么热心的叫她去见方家人?

徐振英冷笑一声,“方家大小姐请我,我就非要去,你是这个意思吗?”

徐乐至不知所以,却也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方家大小姐身份贵重,是先皇亲自定下的二皇子妃,你不过一流放罪人,方大小姐召唤,你怎可推诿?”

“既然是二皇子妃,为何跟我们一帮罪人在一起?”徐振英笑眯眯的反问道,“你就这么想去当方如玉的丫鬟?”

徐乐至一下哽住了,随后恶狠狠道:“你这个蠢货,别怪我没提醒你,方家老太爷做到三品官的位子上,朝廷门生遍布,指不定哪日就起复了。你现在不上赶着巴结着,以后想巴结都没门儿!”

徐振英微微一笑,“我巴结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是能让二伯父起复呢,还是让我不去流放呢?”

徐乐至冷哼一句,“你之前不是也去巴结方老太太吗,现在装什么清高?合着方老太太喊你去,你便去。方大小姐便喊不动你?”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我作为小辈尊老爱幼有什么不对吗?”徐振英不耐的挥手,“赶紧消失,想当丫鬟就赶紧去当,不用拉着我去。”

“你!”徐乐至被她气得眼皮子直跳,捂着胸口娇滴滴道,“好好好,人方大小姐好心教你认字习礼,你却这般不领情,真是冥顽不灵!你就当一辈子商户女吧!”

徐乐至转身就要走。

徐振英偏头一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当下起身,拉住徐乐至,换上了一副热切的脸孔,“别啊,姐妹之间开个玩笑而已,我去。”

徐乐至使劲想要摆脱她的桎梏,不料这丫头看着瘦骨嶙峋,实则有一把子力气,她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你又要干嘛,刚才不是说不去吗?”

“我这不是改变主意了吗。走走走,可不敢让方大小姐等我。”

这又是唱哪出?

徐乐至心里惶惶,总觉得徐青莺现在古怪得很,却架不住她力气大,已经快步被拖到驿站二楼方如玉的房间内。

方如玉看着徐家两姐妹,徐振英也在看着方如玉。

经过几日的休养,方如玉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虽说脚还是不能沾地,可这流放路上,方家人一路打点,倒是极少吃苦受罪。甚至一直养在深闺的方如玉和方凝墨两姐妹因开阔了见识,不在困顿与那一方小阁楼小天地,脸上还带着笑颜。

“徐家妹妹来了?”方如玉热情的招呼了一句,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乐至眼见人带到了,只恨不得立刻去寻方家那位少爷,当下福了福身,“方大小姐,人已经带到,我就先走了。”

方如玉却道:“妹妹不留下吗?”

徐乐至略有些尴尬,她可不想再学什么女训女戒之类的,心中暗骂这方如玉真好为人师,学了零星半点的东西便要卖弄,好像他们徐家以前便没女夫子似的。

她脸上却挤出笑来,“哪里好麻烦方大小姐,这夜间更深露重,我想赶紧去捡一些木柴,也好让祖母和娘暖和暖和。”

“大善也。”方如玉似有诸多感慨,“难为徐七姑娘如此情况下还有这番孝心,你且先去…我和你六姐说说话…”

徐乐至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一下楼,刚好看见那方家公子从楼梯转角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拿手略一比划,有些嫌恶的想着,人确实是有些矮,样貌也不够出众,着实是配她不上。

不过看在方家老太爷很有可能起复的份上,她倒也不是不能勉强自己。

想到这里,她低咳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尖细了一些,“方二公子——”

岂料那方家公子似乎没听到,提腿便往外走,徐乐至跺了跺脚,心想这人怎么如此木讷,只得追了上去。

“徐六姑娘请坐。”

方如玉不愧是世家女子,即使是在流放途中,头发妆容依旧是一丝不苟,一颦一笑十分得宜,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疏离。

徐青莺毫不顾忌的一屁股坐下,方如玉皱眉,略一思索,“徐六小姐,凡为女子,需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姑娘家入座只能坐位置的前端方显得庄重。”

“哦。”徐青莺不为所动,甚至都不肯挪一下屁股,“听七妹妹说方大小姐找我?”

方如玉秀丽的眉头轻蹙。

她以前遇到的姑娘们多是教养得体,她说的话也都有人倾听或者照办,还从未有人如此正大光明的忽视她。

一时她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徐青莺。

好在方凝墨上前解围,冲方如玉眨眨眼睛,道:“姐姐不是说,想和徐六姑娘说说那个双肩包的事情吗?”

方凝墨知晓自家姐姐爱管闲事,平日里就喜充当教养嬷嬷的角色,对家中姊妹要求甚至比母亲还要严格。

她只觉得那徐六姑娘能做出绑腿和双肩包的事情,想来是个不在乎世俗的洒脱之辈,若姐姐对着她一样碎碎念那些教条,怕是要惹得徐六姑娘不快。

她本意是想让方如玉不要一上来便说些什么教条之类,徒引得徐六姑娘厌烦,适当的抛砖引玉才能达到效果。

偏方如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而一板一眼的纠正她道:“不是要说那双肩包,是要说说为什么徐六小姐非要闹着分家。”

徐振英心头不爽,皱眉道:“我徐家的事情,何时轮到方家人来做主了?怎的,我徐家分家,还要经过方大小姐的同意?”

方如玉愣了片刻,随后脸红得跟熟透了的虾子一样,她贝齿轻咬,鼓足勇气说道:“徐家的事情,我是不该过问,可徐六小姐做事太没有分寸,我看不过去,便想和你说道说道。徐六小姐父母尚在,又是女子,怎可大逆不道提出分家?更何况徐六小姐刚被退亲不久,怎可如此抛头露脸锋芒毕露,这样你以后如何嫁得出去,你徐家的姐妹又如何嫁得出去?”

徐振英闻言大怒,作势一挥衣袖,瞬间将桌上茶杯挥落在地。

一声脆响,惊得方家两姐妹一声惊呼。

徐振英站起身来,怒道:“我徐家的姑娘嫁不嫁的出去,关你方大姑娘什么事?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去村口把粪挑了?张口闭口的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恨嫁呢。”

徐振英见桌上还有个壶,干脆抬手,将茶壶狠狠往地上一摔,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徐青莺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奉劝方大姑娘好自为之!”

“你你你…”方如玉吓得脸色发白,手指颤颤,“你疯了不成,亏我好心好意想要教化你,徐七姑娘说得对,你这种人目无尊卑不识好歹,根本不值得我费心教导!凝墨,快去叫祖母来看看她喜欢的六姑娘是个什么人!”

方凝墨见徐振英转身就走,拉扯不及,左顾右看,只能先去安慰吓坏了的方如玉。

徐振英走到门口,见方家祖母一脸焦急,气喘吁吁的爬上楼梯来,一见她便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着,“我的天爷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摔起东西来了?可是我那大孙女又犯轴了?徐六姑娘,你多担待,老婆子这就替你去教训她!”

方老太说着就把她往里面扯,徐振英好不容易止住了,脸上堆笑,完全不见方才的盛怒,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方老太见笑了,方才摔东西的是我,方大小姐好心教导我,是我不识好歹惹了方大小姐生气。”

哪知方老太完全不买账,“你别替她遮掩了,我知道自己大孙女那个脾气,以前在家里就跟个带发姑子似的爱说教,家里弟弟妹妹全都躲着她。肯定是她,如今竟然还敢摔起杯子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她替你出气!”

徐振英没料到这方老太竟如此维护她,心里不免多了一丝感动和愧疚,她只能一把拉住方老太,低咳一声,有些意味深长按住了方老太道:“老太太别急,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刚没控制住脾气,烦请您也转告方大小姐一声,说今日是我脾气太急,这些都不是我本意,明日我再来向她请罪。”

方老太瞧着那双沉静的眼睛,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了手,略顿片刻,方挥了挥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那丫头虽说性情寡淡了一些,却也不记仇,老婆子跟她说道说道,兴许你两明日又能乐呵到一起去了。”

徐振英头皮微微发麻,她觉得她跟方如玉可说不到一起去。

她这辈子最烦别人说教了,尤其是方如玉还是那种思想迂腐的爹系发言人,致力将男权思想传播到每个女性心中,她实在是接收无能。

她能耐着性子听几句,都算她脾气好。

徐振英快步下了楼梯,果然连秋枝在那里等她,徐振英一抬眸,就看见营地上的人大多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有人问了一句:“你两咋了,怎地吵起来了?”

“可是那方家大小姐给你气受了?”

“丫头,你少跟他们那种人接触,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流放路上还坐着马车不肯下来,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

徐振英一愣,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心里愣了一下:怎么在不知不觉她的人缘已经这么好了吗?

又有人道:“丫头,你那绑腿真的有用,听队伍里的那个韩汝清说这是个好法子,既能保护腿,又能防止蚊虫叮咬,待会你来亲自指导指导咱呗——”

韩汝清,那个被除了名的韩氏子弟?

看不出来他在队伍里甚有威望嘛,莫不是姓韩的缘故?

徐振英一一回应了几句,连秋枝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拉过了她,两人一路前行,一直走到远处的阴影下。

连秋枝劈头盖脸便问:“徐青莺,你疯了不成,为何要跟方大小姐吵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是方家的嫡长女,方老太爷三朝元老,门生遍布,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汴京城去,你为何要在这种时刻去得罪方家的人?”

徐青莺冷冷一笑,“他方家人起复,关我们徐家人什么事?难不成方老太爷还能顺便拉扯咱徐家一把,让二伯父也官复原职?”

“你!”连秋枝气急,随后四下张望,一副谨慎的样子,“你莫再去招惹方家的人,你若是跟方如玉处不来便不要跟她见面——”

“凭什么,她都这般欺负我了,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你——”连秋枝连连摇头,随后警告道,“实话告诉你,你二伯父很快就会官复原职,用不了多久咱们也会回到汴京城,到时候你二伯父和方家太爷同朝为官,你却和方如玉之间有龃龉,若是因此连累了你几个姊妹,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二伯父会官复原职?!”徐振英故意大声说道,却一下被连秋枝捂住嘴巴,“我的祖宗,你小点声,若是被人听到了可如何是好?”

徐振英喜道:“二伯母说得可是真的?我们真的会回去?”

“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连秋枝瞪了她一眼,“我也是事发前一晚,曾无意中见朱国舅的人来找你二伯父,我打着伺候茶水的名义进去过,听到他们说什么木材案、暂避锋芒、先委屈咱们徐家一阵子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我们徐家流放是假的,是朱国舅刻意为之?可是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