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氏咬唇不语,心中却将徐德远骂了千遍万遍,那点子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消耗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为了三个女儿,她还真想咬咬牙与他和离。
连氏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是想让他的那两个庶子活吗,那她偏不肯。
用她连家的,吃她连家的,如今还要连家帮他养儿子。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连氏暗自发誓就是这一路上累死饿死渴死,也绝对不让徐德远如愿。
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娘,那你不走了吗?你不会离开我们吧?”徐弗唯似乎生怕娘亲走远,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汗,眼底全是大大的惊恐,“我不要你走——”
连氏摸着她的脑袋,似下了决定,神色一片悲伤的决绝,“娘不走,娘这辈子都跟着你们,娘哪里都不去。”
徐弗唯还不懂连氏为了她们三姐妹放弃了什么,徐音希和徐乐至早已是泪流满面。
徐音希甚至暗中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为母亲出这口气。
就算她是女儿身又如何,她将来照样要比男子过得更好!
她要让父亲明白,女子照样可以顶天立地!
“五姑奶奶可决定好了?”陈嬷嬷脸上似有笑意,“这时辰一过,老婆子可得回去复命了。”
呵,她不回去,那位嫡母应该高兴了吧。
难为肯派个人来装模作样的接她回去。
连氏伏地,行了个大礼,“麻烦嬷嬷回去转告爹娘,就说女儿这辈子无法在双亲膝下尽孝,此去山高水远,也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重逢之日。请爹娘保重身体,女儿远在夜郎也会日夜求神拜佛,祈祷爹娘健康长寿。”
陈嬷嬷微叹一口气,神色略有动容,“既然如此,老婆子也不强求,还请五姑奶奶好生照顾自己。老爷和夫人还是很挂念你的。”
说罢那人转身而过。
阳雪握住连氏的手,趁机塞了东西给她,连氏立刻察觉到异样,不动声色的装入衣袖。
“五姑奶奶,您…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老爷说了,朝廷大势变幻莫测,徐家所犯之罪不重,也许将来还有复起之日,老爷和大爷也会见机而动,还请五姑奶奶耐心等待,说不准将来您还会风风光光的回到汴京。”
阳雪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看着连氏那张瞬间苍老的脸,本想提醒连氏陈嬷嬷故意暗示徐二爷可以提出用连氏女儿换妾室庶子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连氏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明日就要流放了,难不成让连氏一直恨着连老夫人?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连氏连连落泪,握住她的手,“阳雪,多谢你来看我,你我主仆十几载,如今我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想必这辈子是见不着了。你务必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你那几个儿子都是争气的,老了肯定比我过得好。记得抽空写信,让我也安心。”
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陈嬷嬷催促,阳雪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连氏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袖里的东西,一下认出是一沓银票。
连老妇人向来不喜她,肯定不是她的意思。
爹……
连氏眼眶一热,只恨自己不孝,心中想起自己还是连家姑娘的点点滴滴。
曾几何时,她怨过自己的庶女身份,怨过父亲为何更喜欢嫡出的孩子,还曾怨过嫡母有意无意的刁难。可是现在她也为人父母,方知这世上人都是身不由己,想必爹爹也有自己的难处罢了。
连氏闭了闭眼,泪水流过,心中却愈发坚定。
徐德远那个伪君子是靠不住的,她一定要好好养育三个女儿,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连氏这辈子就算没有儿子也会活得比别人更好!
这一夜,徐家许多人失眠了。
十月的天气有些微凉,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躺在床板上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几个小的也熬不住,早就蜷缩在床板上,扯着稻草御寒,也睡着了。
剩下的人,都在担心着明日的行程。
大伯母一直唠叨着到底郑家会不会送东西来,一会儿又担心隔壁牢房关着的三个儿子,一会儿又拉着四婶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命苦。
徐音希和徐乐至两姐妹都没有睡着,徐弗唯白日了受了惊,看着病殃殃的,睡得并不安稳。
徐振英也同样担心未知的前途,可到底担心也无济于事,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着徐老头这会晚饭吃的啥,那老头一把年纪了不喜忌口,还当自己是部队练兵那会儿,就爱油的荤的,说好几次也不听。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徐振英心里想着徐老头,本以为自今夜会失眠,但许是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她胡思乱想着没多久也靠着墙睡着了。
天刚刚亮,狱卒们就开始拿着棍子吆喝他们起来,徐家人众人惶恐不安的陆续醒来,不安的排成一字队形。
徐家人一列,方家人一列,还有二三十个被木材案牵连的学生、商人、大小官员等。
乌泱泱的大概有七八十人,所有人惴惴不安的被解差吆喝着、驱赶着,队伍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喊冤,有人在咒骂,衙役们大约是见惯了,不耐烦的吼了几句,却仍止不住牢房里阴云密布。
衙役们办理好了手续,陆续喊人前去画押签字。
轮到徐振英上前,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大概是证明徐家这一支全部由良民变贱籍,于某年某日某月犯何事流放夜郎郡,上附押解人信息等。
徐振英看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竟还有一种荒谬感。
作为从小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接班人,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竟然真的穿越了,变成了某个平行时空的徐青莺。
甚至在穿越
她突然很想仰头骂一句狗老天。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徐家众人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被流放了。虽然这几天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接受了,可真到签字画押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曾经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人上人生活一去不复返。
从此以后,他们比以前看不起的泥腿子还要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