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那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我的?
桑枝夏机械化地弯腰从地里拔出一个小腿粗的萝卜,耳边回荡的都是徐璈带着颤颤的尾音。
出于莫名的信任,她相信徐璈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难不成徐璈说的是原主?
正当桑枝夏绞尽脑汁搜索记忆回想,原主跟徐璈是否真的有过交集的时候,脑中一个模糊的梦境跟徐璈所说的画面逐渐重叠,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多年前她还在实验室里苦盯数据的时候,曾在恍惚中做过一个异常清晰的梦。
百年古刹中,檀影绰绰。
打扮得古色古香的自己一身湖青襦裙,吓得惊慌就想找地方跑出去。
她找到墙角高大的玉兰树,拎着裙摆往上爬,想蹬着树枝越墙逃出的时候,却猝不及防花影绰约间撞上了一张戏谑的脸。
那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花影间的俊美男子,盯着她的凤眼里流淌的全是不可言说的玩味和微妙。
梦里的她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坏了,慌不择路地从树上蹿下来扭头就跑。
自高处跃下的人被她慌乱地扔在脑后,回去还因为丢了帮嫡长姐做的手帕挨了一场真实到可怕的手板子。
她从梦中惊醒时,掌心带着揉不开的红像是真的挨了顿打。
可梦境过于荒谬,眨眼就被第三十八次失败的实验数据冲刷淡去,唯独掌心留下的疼异常清晰。
那个梦居然是自己在原主身上切实经历的吗?
她能再活一场,真的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意外?
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她心头潮浪迭起手上动作不停,孟大嫂看着地上堆起小尖角的萝卜,笑得合不拢嘴。
“夏夏你再多拔一些,这边还多着呢,多拔一些回去喂鸡也好啊!”
萝卜白菜是不值钱的,拿去卖折腾半天要不上价,吃不完的就只能拿回去喂猪喂鸡。
村里谁家的地里都不缺这口吃的,唯一一个会花银子买的只有徐家。
孟大嫂想着要丢的萝卜还能换些铜板,乐呵得狂下大力:“夏夏你别跟嫂子客气,这片儿的都拔回去,嫂子也只算你二十文!”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说:“多了也吃不完,这些就足够了。”
她把说好的铜板递给孟大嫂,蹲在地埂上就动手拧萝卜缨子。
前两日夜间和清早就开始落霜起寒,这些被霜冻打过的叶子是彻底不能吃了,把泥和黄叶扯掉,弄回家的时候也能少些分量。
孟大嫂热情地帮着装背篼,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哎了一声,呦呵道:“瞧瞧这小夫妻就是蜜里调油的好,你这才来多久啊,你男人就撵着来了。”
桑枝夏闻声转头,看到的就是喘息不匀的徐璈。
他穿着那身一眼就能看出手艺不佳的丑衣服,走过来闷头跟孟大嫂打了声招呼,大手一伸就自觉地抓起了装满萝卜的背篼。
“我先把这个背回去,马上就回来。”
“等等。”
桑枝夏站起来把挨着背篼的泥抹去,语调微僵:“来的时候再拿个装的东西,省得来回地跑。”
徐璈含混着嗯了一声,背后传来的是孟大嫂艳羡的唏嘘:“要不咋说你男人晓得稀罕媳妇儿呢?瞧瞧这半点舍不得让你下力的模样,在咱们村里可是独一份儿的了。”
但凡徐璈身上有半点儿能背能扛能挂东西的地方,那就没谁见桑枝夏的手上有过什么东西。
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
桑枝夏耳根发烫,低着头说:“嫂子就会取笑我。”
“我今早上还见着孟大哥帮着你去河边洗衣裳呢,你咋不夸夸自家的?”
孟大嫂哈哈笑了:“我家那个就是个糙庄稼汉,哪儿有你家这个长得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两口子都长得俊俏,这以后生的娃岂不是要俊成精怪?要是个像爹的小子,得迷住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你俩啥时候才生啊?”
桑枝夏没想到扯个萝卜能扯到催生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上,尴尬地挤出几声笑,抬头就看到了徐璈莫名狼狈的背影。
他跟着慌什么?
慌张无措且蹦不出话的徐璈化身个沉默的负重机器,第二趟再折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拿了装萝卜的东西。
他把背篼换成了挑着的两个筐,一肩就把所有的萝卜都担走了,桑枝夏的手里只象征性地拿了一小捆喂鸡的萝卜缨子。
回到家气氛也是莫名的尴尬。
西棚早年间压根就不是拿来住人的,为了避免养牲畜的异味影响起居,建得跟其余几间屋子都有些距离。
昨晚夜深,醒着的人都模糊听到桑枝夏和徐璈似是起了争执,只是没人听清他们到底是吵什么。
按理说夫妻俩拌嘴闹矛盾是人之常情,可这两人成婚以来一直都十分和睦,这还是头一回吵架。
徐二婶欲言又止地看看不说话,徐三婶也只是低着头忙手里的活儿。
许文秀看看左右,试探道:“夏夏,这些萝卜是不是要洗啊?我去找个大点儿的盆来洗洗泥巴?”
桑枝夏喝了口水说:“多的泥巴我都用叶子擦了,剩下的这些不用洗,沾水了下地窖也放不住,一会儿排齐了放到地窖里就行。”
见她拿起了篮子,许文秀下意识地剜了徐璈一眼说:“你这是还要出去?”
“有没背完的让徐璈去就行,你要不在家里歇会儿吧。”
自家儿子醉了酒有多烦人她自己心里清楚,看着桑枝夏眼下明显的黑青,她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徐璈,你自己去让夏夏休息会儿,你……”
“婆婆,萝卜徐璈都背回来了。”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说:“天色还早呢,我想去南山那边的地里看看。”
她不相信土地会被诅咒的说法,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看看情况,今日倒是正好。
许文秀听完赶紧冲着徐璈使了个眼色,徐二婶也说:“那你跟徐璈趁着天色早赶紧去,回来的时候我们差不多也该把晚饭做好了。”
桑枝夏还没接话,徐璈就伸手抓她手里的篮子。
“给我吧。”
他是想去的。
桑枝夏心情复杂地任由他拿走了篮子,两人前后走出大门的画面也带着不同以往的沉默。
许文秀有些发愁:“昨日就不该用水壶装那些酒酿。”
两碗酒酿下去小夫妻俩吵了一架,这算怎么回事儿?
徐三婶看着远去的一双背影,无奈道:“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小闹一场也不算什么。”
如今全家的主心骨都在长房的身上,这俩可不能窝里哄。
徐二婶本来想插一句发表一下感慨,可转念想到自家关上门的糟心事儿,舌根立马就泛起了苦。
徐璈是晓得哄人的,吵起来了也不算什么。
她嫁的是头跟全家反着干的倔驴,既没有徐三叔的对妻女的体贴,也没有徐璈对夏夏的无限包容。
徐家这么多男儿,满门上下老太太亲手熬出来了独一碗的黄连水,全都灌进了她的肚子里。
她能说什么?
徐二婶强忍着心酸站起来说:“我有些不舒服,先进屋了。”
许文秀看着她关门进屋,压低了声音迟疑地说:“三弟妹,昨晚二弟是不是又闹了?”
这些日子每个人的变化其实都是非常明显的。
所有人都累,但眼里看得见奔头。
可徐二婶好像不太一样,她的精气神越来越差了,甚至时常自己一个人坐着默默出神。
徐三婶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可说呢,明辉他爹哪天不闹?”
眼下全家同气连枝劲儿都往一处使,日子虽清苦可也逐渐有了可盼的烟火,就连老太太都识趣的不作怪嘀咕了,乍一看大家伙儿过得都还能说一声不错。
偏偏有那么一个永远看不清现实的。
徐二叔早先闹的几次没激起什么水花,堆积的不满却越来越重,不敢在老爷子的面前撒野,索性就关上门跟徐二婶闹。
女子以夫为天,徐二婶对外再彪,面对丈夫的为难也不能说什么,打落了牙齿全都往肚子里咽,捂着嘴都不敢让哭声泄出来半点。
这已经说不清是多少次了。
徐三婶飞快地朝着西屋看了一眼,小声说:“今早上二嫂去担水的时候,我看到她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说是不小心磕的。”
可青紫的指痕那么骇人,怎么可能是磕的?
许文秀没想到徐二叔荒唐到敢动手了,惊道:“这怎么能……”
“怎么不能?”
徐三婶讥诮道:“大嫂前两日是没看到,二叔进门就踹了明阳一脚,要不是明辉拦着指不定还能闹出暴打孩子撒气的奇景儿。”
徐家立家百年,家风素来严正。
再不成器的根子也遵着该有的君子规矩,再不和睦的夫妻也无人动手磋磨。
可眼前的苦日子似乎把有些人骨子里为数不多的傲气都磨散了,变得横竖不分只晓得拿夫人孩子撒气了。
这样的事儿徐二婶自己不会拿出来丢人诉说,一切荒唐都被掩在了门板之后。
其余人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许文秀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万幸有明辉和明阳盼着。”
若无这两个儿子,再摊上那么个丈夫,这日子可怎么过?
徐三婶摇头唏嘘:“二嫂这是空口吃了莲子心,处处皆苦,且有的是要熬的日子呢。”
院子里的妯娌俩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言,各自起身开始操持晚饭。
学了这么长时间,她们的手艺虽是不如桑枝夏的好,可做出来的饭菜也能上桌了,不必再苦等着一人。
这边灶台上燃起炊烟,正屋里老太太也在盯着徐二叔皱眉。
“你这段时间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