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是谁?

祝绝被问得有些恍惚。

祝绝么?他现在这样还是自己么?李鸿?他当然不是李鸿,这里也不是寿王的地界,世子之名毫无用处,何况谁又能信他。

“我看阁下气度不凡,想来不是无名之辈……”洪头的嘴还在一张一合。

阿雄半张着嘴巴看看祝绝又看看洪头,如在梦中。那怪人穿着不合身的旧衣鞋,裸露的皮肤伤痕累累,一只独眼浑浊不堪,头顶的毛发稀疏干枯,还打着绺,这幅形容,洪头如何看出“气度不凡”。

祝绝觉得,这个洪头,有些古怪。

他不仅没有对阿雄指控祝绝杀人之事多加查问,甚至对院里趴着的两个生死不知的人都视而不见,话里话外甚至释放出隐隐的善意。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带人来围堵他?

笼子里的两个女子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哪怕被洪头指为奴仆的时候,也只是身上微微一抖,但在看了一眼阿雄后,依然保持沉默。

罢了。

祝绝心中轻叹,他从来就只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小人物,不是什么救世主。

“许是误会。”在洪头一番“劝说”之后,祝绝艰难地扯着嘴角咧出一个干笑,“我有个妹子,因为生病在郊外道观晕倒了,我出去寻医回来却不见她人,听闻是被……”

说到此处,祝绝稍顿,一番争斗,他竟把李鸿忘了!看捕快这阵仗,按理说早该发现草垛里的被绑着的李鸿,怎么说也该有些反应,可观众人神色,却无半点异样。

祝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被这家主人救走了,故而寻来。”

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得应付好眼前的困境才是。

这番违心之言说得祝绝自己都想吐,可他没有办法,他现在状况很糟,也不知道手中的“护身符”份量可够。

“原来是这样。”洪头闻言笑容可掬地转向阿雄,“他家妹子现在何处?既然别个兄长寻来了,就还给别人吧。”

阿雄本想争辩,但在接触到洪头眼里的寒光后,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得悻悻道:“阿姐带她去了常婆子那里。”

洪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说出话来依然语调温和,“那快带人家去寻吧。”

“他得先把小立放了!”阿雄却犯了犟,脖子一梗,手指着祝绝手里的孩子。

祝绝笑容冷了下来,手若有若无地抚着怀中孩子细嫩的脖颈,并没有说话。

“陈雄,别分不清轻重,听我的,先带别人去常婆子那里。”洪头厉声道。

阿雄一愣,终究不敢和洪头争辩,气愤地一甩手,当先出门。

“救救我。”

待众人走出院门,祝绝方举步跟上,路过那座木笼的时候,其中一名女子突然扑过来,扯住了祝绝一角衣摆。她的声音如同呢喃,可她的抓住衣摆的手却格外用力。

祝绝没有看她,因为此时走在最后的洪头也被声音惊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洪头没有说什么,反而头向一侧扭动了一下,便走出门去。

祝绝顺着他转头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第一个被他撞飞后就萎靡在地的打手之一,刚才未曾细查,如今才发觉,这人的腰间似乎挂着几把钥匙,只是被他趴住的身体挡住了。

不及思索,祝绝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扯下钥匙扔进了木笼之中,然后急急跟出院门。

“啪嗒。”

前方听到声音的阿雄疑惑地转头,视线却被洪头挡住了。

“陈雄,快带人去,别害了小立。”

洪头都这么说了,阿雄只得放下疑心,当先带路。

祝绝出门的第一时刻就看向李鸿藏身的草垛。

果然,那里除了一个被拱出来的草窝以外,早就不见人影。

李鸿!

祝绝心里切齿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彻骨的恨意。

还是应付眼前重要。

一出院门,捕快们立马分散开来,将祝绝团团围住。

祝绝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牢牢把住“护身符”的脖颈,不敢稍离。

这孩子虽然在发抖,但似乎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一直未发一言。

然而这份沉默持续到转过两条街角而止。

“钟叔叔,救救小立,呜哇”一直乖觉的孩子突然间好像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突然哇地大哭起来,随之身体不断挣扎,倒一时让祝绝有些把控不好力道。

街道前方,又有七八名捕快蜂拥而至,队列前方领头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微胖身材,约莫五十岁上下,一双吊梢眼,两撇八字胡,显得这个人刻薄又狡猾。随着其人疾走,一身青色衣袍风声猎猎,却是正经的县令官服。

女的祝绝认得,正是他要找的人,兰姐。

“小立!”

兰姐远远听见孩子哭喊,容色焦急,就要不管不顾往前冲,却被那县令一把扯住,拉到了身后,竟完全没有男女之防。

阿雄和洪头见这两人,双双上前,一边说话一边向祝绝指点,显是在陈述当前状况。

祝绝好不容易控制住小孩,独眼扫了扫周围捕快的神色,只见他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心里隐约有些猜测。看来他歪打正着,这个护身符,分量不小。

“贼子,你挟持我辖下子民,没有差池便罢,若伤小立分毫,我定将你抽筋扒皮!”县令瞪着祝绝,嘴里发尽官威,可看孩子的眼神里却隐藏不住担忧。

兰姐刚才被县令一拦,也冷静下来,她不敢向祝绝威胁,也没朝阿雄发难,反而扯着洪头的衣袖怨怼不已,“你们怎么办事的?啊?就让这贼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小立要是出了事,你看大人怎么罚你们!”

洪头此时没有了刚才的老道,反而显得唯唯诺诺,赔笑道,“是在下大意了,放心,绝不会伤了孩子,放心放心,我们看得牢牢的,他跑不了。”

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祝绝面色发冷,手中一紧。

“呃……”哭闹的孩子被掐住脖子,发不出声来,微微有些翻白眼。

此举果然让全场安静下来。

“呵。”祝绝冷笑,眼里殊无笑意,“大人,我很好奇,您辖下有多少孩童?都叫什么名字?”

县令眼神在祝绝的脸上和手上来回扫视,心不在焉回道:“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问这作甚?”

“哦?那大人和这孩子有亲?”

县令一顿,正视祝绝片刻,冷冷道:“没有。”

“没有么?我看大人能一口叫出这孩子名字,他也喊你钟叔叔,还以为县令大人爱民如子,时常亲民,对城内孩子名姓都了如指掌呢。”祝绝知道现在不是多事的时候,可他忍不住。

好一个百姓的父母官,他辖下的道观里满是缺手断脚的孩子,兰姐的家里是饿得奄奄一息还被当做取乐工具的孩子,这一切他都视而不见。他不仅视而不见,反而包庇祸首,成为罪恶的保护伞。只因为那些孩子出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家,没有人会为他们伸张正义。

这些手握权力的人,只关心自身利益,其他人不过被他们当成脚下蝼蚁而已。

县令咽下一口唾沫,没再说话。

捕快们本来严阵以待,听到这段对话,顿时神色各异,精彩纷呈。甚至有那个别年轻的,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连忙把头低下,以防被人看出来。

“你到底是谁?”再次从头到脚打量过祝绝后,县令道。然而他语声里不再是满腔愤怒,反而带着一丝迟疑。

“一个普通百姓。”祝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