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大雨暂歇,只是还稀稀拉拉地飘落雨丝。
夜深人静,此时本该紧闭的宫门竟缓缓打开,一队百余人的披甲骑兵悄无声息鱼贯而出,骑兵队伍正中,那架载着黑色铁箱的马车被一整块黑布覆盖地严严实实。
队伍前列由童温仁带领,傅仕中和应宗则护卫在铁箱左右。
傅仕中眉头微皱,脑中还回响着临行前皇帝的嘱托:今夜立刻出发,若寿王不肯合作,就把李鸿碎尸万段,在寿王面前喂狗。
皇帝怕是不行了。在翠华殿晕倒后,整整昏迷了两个时辰,燕择友等人又是扎针又是喂药才把人弄醒,醒来后只嘱托了他这么一句,便又陷入昏迷。
傅仕中叹口气,转头看了看铁箱。皇帝命他把童温仁和应宗全都带出来,皇宫里守卫几近空虚。也是,若不能抓住寿王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待平王打进来,区区几个禁卫又岂能扭转乾坤?
这行人迤逦穿过寂静的帝都街道,出城门后,所有人便扬鞭策马,将速度放至最快,一路奔与寿王军驻扎处最近的魏都而去。
铁箱之中正是祝绝。
他此时蜷缩在箱中,胃里翻江倒海。自早上被抓后,除了被灌过一晚退烧药,禁卫自始至终没给过他一滴水。这大半夜的又在他昏昏沉沉之际把人塞进这个坐都坐不起来的铁箱中。刚下过大雨的路面泥泞不堪,车速一起,马车时不时落在坑中便是一次颠簸。铁箱内四壁光滑,唯一的通风口又在高处,他被锁链限制,根本够不着。一路下来几十次撞在箱壁上,浑身上下都在疼。
更要命的是,他登仙散药瘾发作了。
祝绝无力地捶打铁箱壁,然而这微弱的声音在上百匹马的狂奔声中根本微不足道,耳力敏锐如傅仕中也未有丝毫察觉。
直至天色全亮,傅仕中眼见人马俱有疲惫之意,方通令全队暂时休整。
“世子,吃点东西。”傅仕中掀开黑布,将一个饼子顺着通风口塞进箱内。
箱内毫无声息。
“世子?不要装死!世子?”始终得不到回应,傅仕中凑近通风口,借着天光才看清箱内之人蜷侧着身子,脸色苍白,宛如死人。
“糟了!”傅仕中略一思索,才想起自己出发时心神不宁,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他扬声喊道,“列队,护卫!”
“怎么了统领?有敌袭?”应宗看看路四周空无一人的旷野,疑惑道。
“不是,我要开箱。”
傅仕中眼见所有人团团围住铁箱,并列起盾牌挡住四面,这才从怀中掏出钥匙,将箱门上厚重的铁锁打开。
好在祝绝虽然一路上吐得几乎无力动弹,但还勉强保有一丝神志,在嗅到凑至嘴边的登仙散气味时,哆哆嗦嗦地把药丸吞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傅仕中见祝绝的脸色渐渐平复,正要重新关门,却被祝绝一把拉住衣袖。
“你们带我去哪?”祝绝虚弱地问道。
“去见寿王,请王爷与陛下联手,届时还望世子也配合。若不然……我只得依陛下吩咐,将世子,碎尸万段。”
祝绝一愣,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傅仕中十分不悦,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祝绝倒不是有恃无恐,而是他突然想到,若能碎尸万段倒也不错。要不是人死后不能给自己分尸,他倒想试试这样还能不能复活。一堆碎肉,呵呵,崔瑾还到哪里去找他?
“你们无法成功的。”祝绝笑了一阵,冷漠却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寿王对王妃情深意重,难道不该对独子爱逾珍宝吗?”
呵,他是对独子视若珍宝,珍视到让别人冒充,让别人去替李鸿受苦受死。若当日被掳进帝都的不是他祝绝而是李鸿,只怕早就死在平王的阴谋之下了。不对,若是李鸿,寿王根本不会让他被掳走,成为平衡局势的棋子。
此中关窍无法对傅仕中细说,祝绝看了看在包围圈附近警戒的应宗与童温仁,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我父子二人,绝非你等想象的那般。你此去必然失败,父王也不会放过你。傅统领,皇帝这么着急押着我去谈判,连天亮都等不及,恐怕平王已经占尽上风了吧?他没救了,你难道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若是你能投靠父王,我可为你引荐。傅统领这等人才,绝不会在父王手下受委屈。”
倒不是祝绝乐意替寿王招揽人才,只不过他利用价值已尽,此去寿王定会想法让他死在众人面前,接下来就是被关入崔瑾的无穷地狱。但若能和平回到寿王府,而不是被重铐加身,他也许还有一搏之力。
傅仕中定定看着祝绝,眼神里似有意动,半晌没说话。
就在祝绝以为已说动傅仕中的时候,他突然冷冷道:“妖言惑众。”
门被嘭一声关上,外间传来落锁之声,接着那块黑布又再次盖住了通风口,重归黑暗的铁箱仿佛一座孤岛,隔绝了祝绝的一切希望,让他心如死灰。
队伍又狂奔起来,这次直到天色漆黑方才停下。
“头儿,我看此地视野开阔,不易埋伏,不如就在此地过夜吧?人困马乏,若不养足精神,怕难以应对突发状况。”童温仁从队前策马而来,向傅仕中请示道。
“前方就快到鹿郡驿站,我们到了驿站再休息吧。”傅仕中道。
童温仁和应宗对视一眼,应宗不解道:“我等出机密任务,歇在驿站怕是不妥吧?也不知道驿站之人可信不。”
“出发之前我问过燕院正,世子除每日都需服用那瓷瓶中黑丸外,尚需隔日服用汤药。昨晚我忘记让他服药导致病情加重,怕是撑不到魏都就一命呜呼。昨夜过于仓促,未备药材,我们需要去鹿郡为世子抓药,免得还没赶到寿王面前,世子已经成一具尸体。”
“嗐,又是那世子。那妖怪,杀害我们好几名兄弟,我巴不得寿王不同意,把他碎尸万段。”童温仁吐槽几句,见头儿脸色不善,缩了缩脖子,连忙去队前引路了。
应宗也调转马头去箱子另一侧护卫,等待队伍重新启动。
这二人谁都没看见,傅仕中的眼睛深处,那隐藏极深的无奈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