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远方传来隐隐的闷雷之声,仿佛在预示这个夜晚的不平静。

傅仕中站在禁卫驻地院中,手抚着面前的黑色铁箱,看似在认真检查,其实早已神游天外。他眉头紧皱,俨然已没有审讯诓骗祝绝时的那份从容。

问记面馆的老板,死了。

人,他们不是没有抓住。可堪堪把人押住,甚至没来得及说句话,一支涂了毒的冷箭从对面民宅中射出,直取老板性命。待童温仁冲进去,民宅内后门大敞,早就没了人影。

树立一个假的目标,声东击西,将真正关键掩藏在不显眼处。无论布局之人是不是平王,这极其相似的手法和翠华殿之事如出一辙,倒是侧面验证世子给出的口供是真的。

如今线索中断,从世子处恐怕挖掘不出更多信息,但若关键在不显眼处,那么还需将重点着落在翠华殿。可翠华殿的那位,浑浑噩噩三年,她居然醒了!五皇子已听闻消息赶去,即使是陛下也不好再施激烈手段,要如何施为,还需细细筹谋。

可来不及了,明日便要出发!

真是天意弄人。老谋如傅仕中也忍不住心情烦闷,狠狠一掌拍下,将固定马车上的铁箱打的晃了几晃。

铁箱是工部连夜赶制,刚刚送来禁卫所的。整个箱体其中五面由整块生铁板所铸,连接之处灌以铁汁,严丝合缝,唯一开洞的一面也只在箱体高处有一块巴掌大的洞口,箱门处有一铁栓,若加以重锁,那这箱子便是最坚固的堡垒,和牢笼。

“大人!”一名禁卫匆匆奔入。

“什么事?”思路被打断,傅仕中忍不住厉声喝问。见对方惶恐的表情,他恍然自己心浮气躁了,连忙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又出了什么事?”

“大人,赵慧太妃她,薨了。”

“什么?!”

傅仕中赶到翠华殿的时候,赵太妃的尸身就躺在一根房梁之下,一条白绫在她上方飘飘荡荡,仿若无主的游魂。

赵太妃不再是先前见到的那身红衣,她一身缟素,似乎在为谁披麻戴孝,梳理整齐的发髻之侧,甚至带着一朵小白花。一道红痕横贯于白皙的脖颈上,但她牙关紧咬,竟不似一般的吊死鬼吐出舌头,薄施粉黛的脸宛然若生。

殿内回荡着低低的哭泣之声。日间见到的四名宫女跪在稍远处抹泪不已,红蕊跪在赵太妃尸身边,泪流满面,却瘪着嘴不肯出声,只是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十岁左右,一身石青衣料暗织云纹,虽不张扬,却工艺不凡,显非常人。

孩子趴在尸身上,身体上下起伏,痛哭不已,正是赵太妃之子,五皇子李玥。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守住此地么?”傅仕中皱眉询问跟随进来的应宗。

应宗连忙低头跪下,惶恐道:“大人恕罪,太妃与五殿下说了半晌话后,推说累了要歇息,将五殿下与所有宫人都推出殿外,我等更加不便留在其内。谁知一个时辰后五殿下想再进殿内,太妃却久呼不应,我等强冲进来,便已是这番情景。”

听到身后对话,李玥突然猛地站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傅仕中,扬拳就向其挥去,行动间倒有些功夫底子,并非毫无章法。

然傅仕中乃何许人?他身为禁卫统领,自然绝非庸手,虽不便反击,但他行动敏捷,岂能让李玥一个孩子沾到他衣角分毫?

“五殿下,请听属下一言!”傅仕中一边闪躲,一边分辩道。

然李玥置若罔闻,一心一意进攻,似要与傅仕中不死不休。

“李玥你给我住手,成何体统!”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竟是皇帝到了。

三皇子李辰紧跟其后,往屋内张望一圈,嘶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五弟啊,你怪傅统领又有何用呢?你母妃是否与外敌勾结,尚未可知,不然怎么她偏偏今天醒……好好,三哥不说了。”

却是李玥愤怒的眼神转向了李辰。

皇帝不悦地看了李玥一眼,其他人纷纷下跪行礼,只有李玥自被皇帝叫停后便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但今日其已丧母,他身为兄长,也不好多说什么。

“多事之秋,丧事便从简了吧,高庆,叫人把赵太妃抬走。”皇帝看了看赵太妃的尸身,闭眼揉了揉眉头,吩咐之后转身就要走。

“五殿下不可。”是红蕊的声音。

“五殿下您这是?”是高庆。

皇帝回头,只见五弟把上前抬尸的两名太监推了个趔趄,伸开双臂,老母鸡一般护在赵太妃的尸身前,那张肖极了赵太妃的眼睛仇视地瞪着自己。

一阵风起,白绫被风吹得向上翻飞,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猛然照亮了整座翠华殿,映得其内物事影影绰绰,只有那双眼睛亮如星辰。

皇帝突然恨从心起,他几步跨到李玥面前,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恨朕?”

李玥不答,他已经三年没说过话,今日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但他站在这里就是态度。

然而这无声的挑衅比话语更让人难以忍受,那些新仇旧恨一一涌上皇帝心头,他一把扳过李玥的肩膀,逼着他去看赵太妃的尸体,不无恶毒的道:“你为了她恨朕?你睁眼看看她穿的什么?她为谁披麻戴孝?她为谁以身相殉?她三年前为了那个儿子和丈夫疯癫至今,如今刚醒来就弃你于不顾,你在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重量,你为了她,忤逆朕?”

话落,皇帝满意地感觉到手下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枯叶,心中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先皇李珏少年时虽为太子,皇祖父却独宠平王母子,以至其处处受制,几乎丢失太子之位,甚至堂堂一个太子竟被周贵妃设计娶了一个商贾之女做太子妃。此乃李珏生平恨事,因此原配王皇后以及其所生李锦与李辰兄弟二人皆不受其待见。也许是当初压抑太过,李珏即位后渐渐骄纵荒唐,但好在其虽荒淫无道,却并不留情,除了潜邸时出生的四兄弟,再未有所出。

只有李玥,只有李玥是李珏即位后所生,这赵太妃不知有何手段,一个再嫁之妇,虽未能得独宠,却也常宠不衰,李玥自然也成为人人追捧的香饽饽,其他兄弟全部黯然失色。母后本就常年郁郁,更为兄弟二人前途忧心,最后一病不起。若非后来赵太妃之子卢林义刺杀,赵太妃受刺激后疯癫,今日他李锦也会成为当年的李珏。

李辰站在兄弟二人身后,同样神色莫名,他也不会忘记,李玥出生后三年,便是母后的忌日。

“啊啊啊……”李玥毕竟还小,这番话摧心折肝,他怎受得住,声音喑哑地痛哭起来。

轰隆隆,一阵闷雷过后,仿佛感受道李玥的悲恸,殿外雨声忽起,竟瞬间就有倾盆之势。

皇帝一通发泄过后,本已渐渐抚平心绪,却听那雨声哗哗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而来。

童温仁顾不上浑身已被大雨淋透,一个箭步冲进殿内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前方传来急报。二殿下策反了七大世家,他们和平王彼此呼应,一路长驱直入,如今已攻下四城了。”

“李贤!”皇帝咬牙切齿怒吼。

突然,皇帝身子一阵摇晃,竟直通通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