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红月。
看似空无一人的山道,转过山脚的急弯,背光处却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骡马时不时地喷气声,每一匹马背上都背负着两个大筐,显然是一伙运货的商队。
却有那么一匹马格格不入,比起运货的骡马,这匹红马高大得多,毛色发亮,背上只带了一个蓝布包袱,包袱不算小,看起来倒是不重。
而红马的主人,是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此时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入睡,而是愁眉紧锁,在铺盖上翻来覆去。
本来,自他赶考途中和这伙商队相遇后,结伴同行以来,商队似乎一直在赶时间,常常行路到夜深方歇,让书生觉得颇为辛苦。可是今日,月升以后,明明时间尚早,领队却立马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就地歇下了。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把毯子向上拉了拉。
“不对。”
书生悚然而惊,刚才还有些吵闹的秋虫之声,就好像突然被人割断了喉咙似的,一瞬间消失无踪,身边的红马有些不安地踏了踏地面,不过倒也没有太大的动作。
鬼使神差一般,他悄悄把目光投向山道转角处,那一道光与影的分界。
一阵微风突起,山道的那一边,缓缓飘来一层稀薄的雾气,被月光照地苍白中带有一丝丝暗红。
渐渐地,雾越来越大,却始终盘旋在月光照过的那一边,就好像在那道分界处,有一堵透明的墙壁。
书生的耳朵里,周围的呼噜声似乎越来越小,因为他听到了雾气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铃声,正在从远处向这边缓缓而来。
终于,一个人影从雾气中出现,这是一名长发的红衣女子。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形自雾气中走来,又顺着月光和雾气的方向,向远处走去。
书生的呼吸几乎停滞,这群人虽然自始至终未曾向这边看上一眼,但是他们前行的方向,却本没有路,那是断崖!
他脑袋一片混沌,眼睛直勾勾地,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过去几时,雾气又慢慢稀薄了起来,而原本遥远的铃声,也渐渐清晰可闻。随着铃声来到转角,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出现,而他们的身后,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眼见两人随着队伍渐行渐远,书生正要呼出一口气,白色人影却突然回过头来,盯着书生的方向,咧嘴一笑。
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咧到耳根的嘴角,看到这一幕的书生,终于忍不住身下一热,眼前一黑。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白衣人脑后,黑衣人瞪着没有眼珠的眼睛,向白衣人怒道,“你吓他做什么,万一吓死了,我也得受你连累。”
“哪那么容易?”白衣人揉着脑袋,“阴阳眼多半是有些前缘之人,寿命长着呢,怎会就这般容易横死。”
黑衣人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再说,却心中一动,向天上望去。
白衣人也似有所感,不再混说,脸色凝重。
此时队伍上方的天空,既不似白日般明亮,也不是一片漆黑,而是陆离斑驳,好像被橙色染料染花了的黑布,并伴随着沉闷的轰隆声。
“这什么鬼东西?”白衣人忍不住抱怨。
“先离开再说!”黑衣人瞪了一眼白衣人,手一摆,一根招魂幡握于右手,匆匆赶至队伍开头,招魂幡一摇,向着这片离奇的天空之外飞奔而去。
尽管队伍速度提升了三倍,可是这片天空的区域实在太大,未及完全脱离,白衣人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火。
铺天盖地大小不一的火球,从天上如雨水般落下,热浪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将队伍的前后左右包围地严严实实,哪里还有逃走的通道。
黑衣人眼见一颗火球就要砸在队伍中间,一咬牙,招魂幡一摇,一道暗蓝色光芒笼罩在队伍头顶。
那火球与蓝色光罩一触,却几乎根本没有停顿,直直砸在数人身上,只不过一瞬,那几人就像从来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
“三味真火!”黑衣人本来就没有血色地脸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看着招魂幡上明显的裂纹,咬牙切齿地吼道。
“躲开!”白衣人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晚了,黑衣人一愣,眼前一亮,只觉得几百年没感受过的痛感又回来了,不过这也没持续多久,火焰很快燃遍了他全身。这是三味真火,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消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化为虚无。
白衣人在原地愣了一瞬,怪叫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队伍,朝着火焰笼罩范围外狂奔而去。
黑衣人湮灭,白衣人逃走,队伍里本来目光呆滞的众人眼睛里渐渐出现光彩,他们环顾四周,立马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在看到数人被火焰瞬间吞没后,众人再无迟疑,纷纷做鸟兽散。
观音赶至此地之时,大部分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簇簇的小火苗,灼热的大地上除了焦土已无半分生命迹象。一块略微平整之处,一群鬼差围绕在一个红衣人身周,低声议论着什么。
“菩萨。”红衣人见到观音,急忙上前施礼,“菩萨来的及时,我等正不知所措。”
“判官无需多礼。”观音颔首,凝目看向刚才被鬼差围住之人。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头,此时正躺在地上翻滚挣扎,口里发出荷荷之声,好似在忍受难以言说的痛苦。尤其奇怪的是,他不似别的鬼魂般脸色苍白,而是从内到外透出一道金光,照地他身下的地面都一片金黄。
“菩萨。”判官面露愤懑,“也不知是遭遇了何事,今日地府一队鬼差久未归还,我等寻至此处,竟是这般光景。除了此人,鬼差和押送之人全无踪迹,他又成了这副模样,根本无从问话。”
观音查看此人片刻,眼中有些悲悯,“此乃天庭祸事,不想却牵连了地府,不知此人生前为人如何,我许能救他。”
“家境殷实,除了有些贪恋口腹之欲,也算是个好善乐施的好人,积累了不少福报。就是有些教子无方,晚年诸子争产,以致于病榻之前争吵不休,气郁而死。”判官一边翻看生死簿,一边回道。
“口腹之欲。”观音点了点头,“许是如此,他才会为老君的金丹所诱。好在他福报在身,未被金丹立马反噬。也因金丹之由,未和其他魂魄一样烟消云散。他能存在至今,也是时运。只可惜此人修为尚不足以成仙,时间一久,终将无法消受而亡。”
“老君金丹!”闻听此言,判官和众鬼差齐齐吞了口口水,眼里都放出异彩。
观音微微一笑,未再多言,而是手指一点,将此魂收入净瓶,“此人也算造化非常,烦请判官转告阎罗王,我带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