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烟花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甚至有些富贵人家的马车都特意停下来围观这边的烟花。
不远处,一辆马车下来一个身着浅粉色袄裙,披着灰鼠皮披风的女孩子。
她带着丫鬟走过来,上扬的语气里带着高兴道:“鹤轩哥哥,你不去逛灯市,怎么躲在这里放烟花呀!”
秦鹤轩之前就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了,但是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对方跟他打招呼,他才抬头瞥了一眼。
看着有点眼熟,过年期间似乎见过,但是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松涛一看自己少爷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认出来,赶紧凑过去小声道:“是三夫人的娘家侄女,范家五姑娘。”
秦家是个关系比较复杂的大家庭。
秦老爷子此生一共娶过三任妻子,姨娘通房那就数不清了。
发妻程氏与秦老爷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是身体不好,生下一儿一女后不幸病逝。
秦松胤的生母是秦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夫妻间没有什么感情,纯粹是被娶回来打理后宅、照顾幼子幼女的。
所以连带着秦松胤这个儿子也不受秦老爷子的待见。
在秦松胤五岁的时候,生母病逝。
三个月后,秦老爷子就娶了第三任夫人冯氏过门。
所以秦松胤在家,完全是在夹缝中长大的。
上面的大哥大姐有秦老爷子的偏疼,
只有他这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孩子过得最苦。
有时候过得都不如身为庶子的秦三爷,至少人家还有生母的照顾和疼爱。
秦三老爷娶了范家的庶女范书兰,而这位范五姑娘,便是范书兰同父同母庶弟范得昌的女儿范佳珏。
因为关系离着太远,所以当初跟着范家人来秦府拜年的时候,范佳珏只匆匆见到秦鹤轩一面,拜了个年之后便被大人带去了秦三爷那边。
但是只这一面,范佳珏就注意到了秦鹤轩。
刚刚逛完灯市准备回家,路过这边,大家都推开车窗看外面的烟花,只有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河边的秦鹤轩。
“范五姑娘有礼了。”
秦鹤轩对范佳珏的称呼不太满意,但是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得保持距离地打了声招呼。
晴天从秦鹤轩怀里探出头去看范佳珏,心想这难道就是刚才秦哥哥嘴里说的妹妹么?
但为什么秦哥哥又管她叫范五姑娘啊?
范佳
珏没想到秦鹤轩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姑娘。
她回忆了半天,也没记得秦家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好奇地凑上去想仔细看看。
“阿嚏——阿嚏——”
随着她的靠近,一阵混合的香味扑面而来,熏得晴天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范佳珏心下嫌弃,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后退。
不料却见秦鹤轩抽出帕子温柔地给她擦拭一下,然后用自己的大氅把人裹了起来,并且朝远离她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范佳珏心道,我都还没嫌弃什么,你还嫌我不成?
她不甘心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秦鹤轩是不是真的要躲自己。
不料这次秦鹤轩竟直接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范五姑娘,你身上的香味太浓了,熏到我妹妹了,还请你别再凑过来了。”
范佳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羞臊得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过。
松涛在一旁也是无奈扶额,这下好了,自家少爷这张嘴,又得罪人了。
但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呢!
晴天被秦鹤轩的大氅兜头蒙住,顿时闻不到范佳珏身上呛人的香味了,鼻尖只剩下秦鹤轩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
似乎也不是什么熏香,若非离得太近,否则也是闻不到的。
晴天吸了两口气,觉得果然还是秦哥哥身上的味道好闻。
她晚上出来玩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也有点累了。
于是便伸手抓住秦鹤轩的大氅,安心地将小脸儿贴在了他胸前。
范佳珏被秦鹤轩一句话给气走了,一边往自家马车上走,一边还低头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带着哭腔问身后的丫鬟:“我身上的味道很呛人么?”
丫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为了今天出来逛灯市,范佳珏在打扮自己的时候,的确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就说这身上的香味,就至少有三种来源。
一是让人用熏香熏了衣裳、裙子和披风。
二是在身上擦了香膏。
三来还用了带着香味的头油。
所以刚才逛灯市的时候,别人身边都挤得不行,范佳珏身边反倒宽敞许多,走到哪里周围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但是范佳珏丝毫没有察觉到问题,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带着丫鬟和随从,所以其他人都避让于她。
其实出来逛了一大圈,范佳珏身上的香味已经散去不
少了。
但是刚才范佳珏发现秦鹤轩,准备过来搭话,下车前偏偏又给自己擦了点香膏。
所以她一凑近,便把晴天给熏着了。
但是丫鬟也不敢说她身上香得熏人,只能道:“姑娘有所不知,京城许多人都在说,秦家小少爷特别喜欢一个乡下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您想想看,乡下丫头懂什么,您身上这香膏她别说是擦了,以前估计闻都没闻过。
“这就叫山猪吃不了细糠,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听了丫鬟的话,范佳珏心里舒服了一些。
但是她紧接着又皱眉道:“鹤轩哥哥这样的身份,跟一个乡下丫头混在一起,说出去都有辱他的身份。
“也不知道鹤轩哥哥是怎么想到,秦大人和秦夫人也不管管他么?”
丫鬟听着这话头不对,小心翼翼地说:“姑娘,这、这好像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吧!”
范佳珏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说多了,有些事儿在心里想想就行了,立刻描补道:“这也没有外人,我不就是随口念叨两句么!
“行了,快回家吧!”
范佳珏走了之后,秦鹤轩发现晴天已经靠在自己身上打起了瞌睡,怕她在外面睡着受凉,忙把人叫起来道:“先别睡,再坚持一会儿,咱们这就回家。”
晴天刚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一睁眼发现刚才那个香到熏人的小姐姐已经不见了。
她揉着眼睛问:“秦哥哥,刚才那个是你妹妹么?”
秦鹤轩毫不犹豫地说:“我没有妹妹。”
“可是她管你叫鹤轩哥哥……”晴天呆呆地问。
秦鹤轩的态度十分坚定道:“亲戚家的孩子而已,不是我妹妹。”
“哦,这样呀!”晴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就被秦鹤轩抱到了马车上。
回去的一路,秦鹤轩怕晴天睡着,便引着她多说话。
晴天自己的事儿下午都跟秦鹤轩念叨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她突然想起叶庆山,赶紧对秦鹤轩道:“秦哥哥,我忘了跟你说,我堂叔回来了。”
堂叔?
秦鹤轩直接给想到叶向磊身上去了。
学徒过年都会放假的,他回家也很正常。
不过今个儿都十五了,年也过完了,明天就该回铺子里来了。
秦鹤轩不动声色地问:“他过年去找你玩了么?”
“没跟我玩啊!”晴天根本不知道秦鹤轩
想的什么,继续道,“他一般都是跟我爹他们摸牌喝酒啥的。”
秦鹤轩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岔了,晴天一直管叶向磊叫小叔的,今天说的这个堂叔应该是另有其人。
“你堂叔从哪里回来的啊?”
“从边关回来的。”晴天回忆着道,“他当了好多年兵,还被敌人抓走当奴隶,后来逃回来又继续当兵,直到现在年纪大了,才被放回家的。”
这个经历……
秦鹤轩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便追问道:“你堂叔叫什么啊?”
“叫叶庆山。”晴天道,“堂叔还有媳妇和两个儿子,说等开春之后便去把他们接过来。
“娘说到时候我就又要多两个哥哥了。”
听到名字之后,秦鹤轩越发确定,这哪里是什么退伍回来的普通兵士,根本就是年前从边境班师回朝、刚被皇上封为镇国大将军的叶庆山啊!
说起来叶庆山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他当年是被抓壮丁抓走参军的。
前几年一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不显山不露水的。
后来在一次战役之后失踪,军中还以为他战死了,直接将他上报为牺牲人员。
谁知几年后,叶庆山突然带着几十个人从境外偷着跑了回来。
而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几十个人手,还有敌军的许多情报,其中最有价值的便是人员分布和地形图。
凭借他带回来的情报,大齐终于扬眉吐气地打了一场大胜仗。
叶庆山也因此获得了奖励和晋升。
但这还只是他传奇的开始。
接下来,叶庆山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路所向披靡,不断立功,不断晋升。
去年更是带兵一举将敌军逼退,攻下了五座城池。
凯旋之后被皇上封为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
是本朝少有的平民出身的将军了。
为此也没少惹来非议。
但是他身上的赫赫军功,就足以抵消任何流言蜚语。
这个叶庆山居然是晴天的堂叔?
因为秦鹤轩跟晴天走得近,所以秦夫人早就派人调查过叶家的情况,对他家的亲戚关系也有所了解。
叶家当年的确有一个被抓走当兵的男丁,当初还以为死在外面了,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第二天一早,还不等叶老四出去找活干,叶东明就先带着媳妇韩春玲登门了,谈给叶老爷子安葬的事儿。
“我已经查过族谱,也找人算好了日
子,就在三天后。
“今天过来,就是要跟你们讲一下该注意的地方。”
叶老太太见叶东明跟叶老大在堂屋说话,便出去找了叶大嫂道:“晌午多做几个菜,留族长两口子在家里吃个饭再走。”
“行,娘,放心吧,我知道了。”叶大嫂挽起袖子开始为午饭做准备。
堂屋里,叶东明跟叶老大已经将叶老爷子葬入祖坟的事儿聊得差不多了。
叶东明便闻到外面飘进来一股香味,抽抽鼻子,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咕噜声。
他早晨出门太早,这会儿早就饿了。
叶老大见状起身道:“族长,您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饭做的咋样了。”
他一出门,屋里便只剩下叶东明两口子了。
韩春玲看着叶家屋里的摆设,皱眉道:“老爷,这种乡下地方,什么都没有,您何苦非要留下吃饭。
“等会儿该不会给咱们喝苞米面粥吧?”
“你懂个屁!”叶东明道,“吃什么重要么?重要的是他家跟秦家认识!
“别说是苞米面粥了,就算一会儿让你喝刷锅水,你也得给我喝得高高兴兴的,听见么?”
“知道了。”韩春玲一脸纠结地答应道。
不多时,叶大嫂就把菜端上来摆了一桌子。
叶老太太还道:“族长,都是家常菜,您别嫌弃。”
“这么好的菜,还有啥嫌弃的。”叶东明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第一筷子就先夹了一片肉。
叶大嫂立刻递过来一碗蒜汁道:“族长,您蘸这个吃。”
叶东明将肉放入蒜汁里滚了一圈,然后送入口中,立刻就眯起了眼睛。
“这是什么肉啊?”叶东明品了半晌愣是没吃出来是什么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是梅花鹿肉。”叶老太太笑着说,“老大从山上打回来的,老大媳妇卤的腱子肉,拿来下酒是最好不过了。
“老大,你们兄弟四个,陪族长好好喝几杯。”
这酒是之前在天津卫集市上买的,准备给叶东林一家当见面礼的。
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叶东明开始还推辞,但是酒香却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手一松就被叶老大塞进来一个酒盅。
“好酒啊!”叶东明闻了一鼻子就忍不住夸道,尝了一口就更放不下了。
这么好的酒,就算他是族长,也不是天天能喝到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叶家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