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听到这个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名字,叶东魁一下子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男人的脸,隐约还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
“庆山?”叶东魁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袖子撸起来,果然看到他左臂上的旧伤。
这是叶庆山小时候淘气,爬树掉下来摔的。
“真是庆山?”叶东魁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你还活着?大家伙都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呢!
“你说说你这孩子,一走这么多年,咋都不回来看看啊?”
叶庆山看到叶东魁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抹了把脸道:“东魁叔,去了边关,也不是我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我如今上年纪,退伍了,这才被放回来的。”
“也是,你也是个命苦的!”叶东魁叹了口气,想到叶庆山还不知道他爹娘早就没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汪汪汪!”院子里突然传出狗叫声,然后响起晴天稚嫩的声音,“谁在外头啊?”
叶东魁赶紧道:“晴天啊,开门,我是你东魁爷爷。”
晴天听出叶东魁的声音,这才拖过门边的小板凳,踩着打开了院门。
叶庆山看到阔别已久的家门敞开,一时间心潮澎湃。
紧接着就看见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生得十分水灵漂亮的小姑娘。
“东魁爷爷,你们来拜年呀?”
“对啊,之前看你家有客人,所以就没过来搀和,现在客人走了吧?”
“走了。”晴天点头道,“但是我爹他们不是去你家拜年了么?你们路上没碰着么?”
从老叶家去叶东魁家,从后院走更近一些。
叶东魁带着儿孙之所以从前门过来,是因为刚从村里其他人家出来,结果两边竟就这样走岔了。
“先进屋再说吧!”叶东魁说着抱起站在小板凳上的晴天,“现在家里就你奶奶在?”
“还有我呀!”晴天拍拍自己道,“还有,哥哥们都在后院玩儿呢!”
刚才晴天也跟哥哥们在后院玩儿呢,还是啸夜听到门口有动静才把她给引了过来。
叶东魁本来打算让晴天去玩,然后自己带着叶庆山进屋介绍他跟叶老太太认识,顺便说说这些年的情况。
但是想到这么大的事儿,有个孩子在旁边说不定能调节一下气氛,便抱着晴天,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儿孙们道:“你们进来拜个年就
赶紧回家招待客人去。”
叶东魁的几个儿子跟叶庆山是平辈儿,大家小时候都是一起长大的,对他回来先是震惊不已,然后又觉得十分欣喜。
叶庆山能回来就是好事儿,好歹叶东林这一支不会绝后了。
他们也知道既然叶庆山回来,爹肯定有好多话要说,于是赶紧带着孩子进屋拜年,拿了叶老太太给的压岁钱就走了。
这次叶老太太给的荷包,一个个儿都鼓鼓囊囊的,塞的铜板都快要把荷包撑破了。
拿着压岁钱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喜笑颜开,说吉利话都说得更大声了。
眼看着叶东魁家的孩子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叶东魁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东魁叔,这位是?”叶老太太跟着孩子称呼,主动询问道。
叶东魁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此时他又是最适合说这话的人。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叶东魁道,“庆山,这是你大爷的媳妇,你得叫大娘。
“嫂子,这是东林家老二,庆山。
“就是之前被抓走当兵的那个,谁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活着,还回家来了。”
叶老太太和叶庆山同时怔住了。
叶老太太之前都已经接受老家已经没有亲人这个事实了,突然听说叶庆山回来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庆山原以为老宅因为没人住已经被族中其他人家占了,没想到如今住在这里的竟然是自家人。
叶老太太先反应过来,赶紧道:“庆山,大年初一你是咋回来的?外头冷不冷,快上炕暖和暖和。
“他东魁叔啊,你咋碰见庆山的?
“哎哟可真是老天爷保佑,让孩子平安回来了,这下可真是过团圆年了!”
这边刚说了几句话,门外就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去叶东魁家拜年的人听说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全都跑回家来了。
叶老大一进门就打量起叶庆山来。
只见他的个子虽然没有自己高,但也跟叶老二和叶老三差不多,肩膀很宽,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干练。
“真不愧是当兵的,这身板儿看着就结实。”叶老大十分自来熟地伸手拍拍叶庆山的肩膀。
叶庆山肩头的肌肉绷紧后又放松下来。
叶老大虽然察觉到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笑着让大家坐下慢慢说。
叶东魁这会儿也终于有功夫道:“庆山啊,
你在外头这么多年,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你爹娘……都已经不在了。
“回头我带你去他们坟前祭拜一下,也好叫他们知道你平安回来了。”
叶庆山闻言眼圈儿一红,想必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
如今被叶东魁一句话道破,叶庆山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叶东魁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安抚地握着叶庆山的手。
等他情绪稳定之后,叶东魁才继续道:“你爹娘没了之后,你家老宅就被村里刘寡妇占去住了。
“直到去年秋收前,你大娘一家从关外回来,才把他家撵走住进来的。”
叶东魁似乎怕叶庆山想不起来,还特意道:“刘寡妇你还记得不?就是当初跟你定过亲的那个王大凤她娘。
“不过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她也早就嫁人了。
“也幸亏你没娶了她,那一家子才不是东西呢!
“好在如今她家都搬走了,见不着倒也清净。”
叶东魁本来想问问叶庆山如今情况如何,可有娶妻生子。
但是看着他身上破旧的衣裳,想来过得应该不会太好,叶东魁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你这些年在边境受苦了,好在如今回家了,以后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叶东魁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其实一直在瞄着叶老太太。
毕竟如今他家人多势众的。
但这叶家的田地和老宅,管怎么说都该有叶庆山一半。
叶老太太若是敢仗着自家儿子多就欺负叶庆山,那他头一个不答应。
叶庆山垂眸不语。
叶老太太道:“回来就好,哪儿也不如家里好。
“如今家里一下子多了我们这么多人,住着肯定不如你之前那么宽敞……”
听到这话,叶东魁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叶庆山的手也悄悄攥起了拳头。
只听叶老太太继续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叫他们把西屋收拾出来,你先踏实住下。
“可巧前几日我们正商量着,等开春儿之后再起几间房,到时候就宽敞了。”
叶老太太说罢,又把叶东魁想问却没好意思问的话一下子给问出来了:“庆山,那你现在可成家了?媳妇孩子可一起带回来了?”
叶庆山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他见其他人都没看懂,又解释道:“早就成亲有孩子了,但是不知道老家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就没把他们一起带
过来,等回头我安顿下来再把她们接过来。”
“也好,你这样考虑的倒也周全。”叶老太太点点头。
倒是叶东魁一听说叶庆山已经有媳妇和孩子了,顿时激动地问:“几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啊?”
叶庆山道:“两个儿子。”
“好,太好了!”叶东魁眼圈儿瞬间红了。
毕竟叶老太太这边人口太兴旺了,越发显得叶庆山孤单可怜。
如今听说他都有两个儿子了,叶东魁瞬间放心不少。
“这下你爷爷和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总算能安息了。”叶东魁抹着眼泪感慨道,“如今庆山不但平安回来了,还有媳妇和儿子了,我看村里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什么嚼舌根的?”叶庆山纳闷地问。
“没啥,都是些无知妇人瞎传的谣言。”叶东魁拍着叶庆山的肩膀道,“你这一回来,她们那些谣言就要不攻自破了!”
叶庆山见叶东魁不愿细说,便没有追问。
这么多年没见,叶东魁想说的想问的话都很多,屋里其他人跟叶庆山都还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都坐着听他俩唠嗑。
叶老太太趁机低声跟叶大嫂说了几句。
叶大嫂很快便叫上妯娌二人出去准备晚饭。
“娘说,大过年的,庆山兄弟又回来了,这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儿,让咱们多做几个硬菜,晚上把东魁叔也留下,好生吃一顿。”
叶二嫂和叶三嫂一听这话都笑了。
“这还不简单,咱家最不缺的就是硬菜了!”
“可不是么,娘要是让咱们多做几个素菜,才是难为咱们呢!”
于是到了晚上,叶庆山和叶东魁都被桌上丰盛的菜品给震惊了。
红烧鹿肉、五香驴肉、狍子肉炖蘑菇、爆炒野兔肉、黄豆炖猪蹄、干烧鲤鱼、天麻野鸡汤……
叶老大更是抱出来两坛好酒往桌上一放,道:“庆山兄弟能回来是天大的喜事,这又赶上大年初一,我家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咱们今晚可得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叶东魁也来了精神道:“这么多好菜,不喝几杯都说不过去,来!”
叶东魁和叶庆山被推到了上座,叶家四兄弟作陪。
喝了酒之后,大家的距离很快就拉进了。
叶庆山比叶老大和叶老二年纪小,比叶老三和叶老四大,于是大家很快便将称呼定了下来。
“庆山哥,我敬你一杯。”叶老四端起酒杯,跟叶庆山碰了个杯,“你这些年在边境当兵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以后咱们兄弟一起把日子越过越红火。”
叶庆山可以说是来者不拒,谁敬酒他都喝,很快就有了醉意。
此时大家也都喝得差不多了,桌上的菜也差不多都见底儿了。
叶东魁摇摇晃晃地起身道:“今、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我回去了,你、你们也早、早点睡吧!”
叶老大赶紧扶住他,招呼叶老二一起把他送回家去。
数九寒冬,外面冷得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醉倒在外头,一晚上估计要冻死人的。
家里这边,妯娌三个早就拿出了干净的被褥,将西屋都布置好了,还早早烧好了热水,煮了醒酒汤。
叶老三帮着叶老四一起将喝醉了的叶庆山架到西屋,帮他脱掉外面的衣裤,只剩里面的中衣,然后兑了温水给他擦洗了一番,又喂他喝了醒酒汤,这才把人塞进被窝里。
叶老四临走还拍拍他道:“庆山哥,到家了,放心睡吧!”
待人都走了之后,叶庆山躺在被窝里,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黑眸清澈犀利,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叶庆山翻了个身,屋里烧得很暖和,被褥也都蓬松柔软。
想着刚才叶老三和叶老四丝毫不嫌弃自己的周到和照顾,叶庆山的心里也不是全无触动的。
其实前几年他在军中混出头之后,就曾经派人回来找过亲人。
当时就已经得知父母亡故的噩耗。
老家没了亲人,他自然也没了回来的心思,之后又是几年都没有音讯。
直到这次班师回朝,在京城过了个年,又勾起了叶庆山的思乡之情。
所以他才在大年初一,一个人跑回榕溪村,只想看看自家的老房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早早就去关外讨生活的大爷一家居然回来了,还住在了自家的老宅里。
只不过如今看来,大爷家这一支的亲戚,人好像都还不错?
不过一时的好是很容易伪装的,到底好不好,还要再多看看才知道。
想到这里,叶庆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虽然酒量好,但也不是千杯不倒,大爷家的兄弟四个都很能喝,他也是有些微醺的。
此时躺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困意很快袭来。
叶庆山终于不再抵挡,任由自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