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卫玉窈的大部分物件都被赎了回来,柳烟带回来的东西最少。
三夫人本就心情不好,本来可靠的心腹还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气得几乎晕倒,再也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直往柳烟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柳烟是三夫人的大丫鬟,平日里也算半个主子,周围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她低头捂着脸,思及柳色的下场,眼里透出一丝恐惧和怨恨。
秦知娴无奈地闭了闭眼,拦住还要再打的三夫人,唤人打了盆热水,亲自用帕子擦干净柳烟面上的泪痕,拿薄荷膏敷在她脸上的红肿处,轻叹一口气,柔声安慰道:“柳烟,你别生气,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长姐一时糊涂才打了你,我代长姐向你道歉。”
柳烟还在默默垂泪,那双大大的杏眼无神地盯着远处。
“这些年长姐最为器重你,前些日子还说跟我说,要把你许给谢府大管事的儿子,你的功劳长姐都记得。你是个知轻重的,不比外头那些毛毛躁躁的小丫鬟,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管事的儿子。”
“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把卫玉窈的物件都赎回来,等这件事情一过,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秦知娴的话说的软和,但里头带着的威胁和诱惑,对于五岁就进了深宅大院的柳烟来说,她哪能听不出来,但听出来了又能怎样,自己的前程可都是握在三夫人手里的。
秦知娴见柳烟收了泪,虽依旧抽抽噎噎,但情绪已平静下来,便问道:“哪几家铺子里的东西没赎回来?”
“城西六和曲的和玲琅阁的,玲琅阁的掌柜说想见您一面。”虽然万般不情愿,柳烟还是如实说了。
秦知娴听到六和曲,松了一口气,听到玲琅阁,眉头又皱了起来。
六和曲是姜悯的,以她和姜悯的交情,她过去说一声,想来卫玉窈的物件就可以被赎回来。
至于玲琅阁,这是吏部尚书的产业,这吏部尚书和卫玉窈虽然都姓卫,但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否则卫玉窈也不至于去投靠谢府。
秦知娴沉吟片刻,吩咐道:“备马,先去见阿青。”
“为什么不先去玲琅阁?”三夫人疑惑道。
“其他铺子里的东西都顺利赎了回来,独独玲琅阁的赎不回来,长姐不觉得奇怪吗?我想先去问问阿青玲琅阁的情况,再做打算。否则这样贸贸然地去玲琅阁,两眼一抹黑,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马车一路行到了姜府,守门侍卫却告诉秦知娴姜悯去了别院。
“城东别院?”坐在马车里的三夫人拧起眉头。
秦知娴奇怪道:“怎么了?”
谢三夫人瞥了一眼跪在毯子上帮她捏腿的风筝。
风筝心神领会,脆生生道:“姑娘有所不知,卫玉窈如今就住在城东。姜公子这会儿过去,今夜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卫玉窈不会愿意这么做的。”秦知娴垂下眸子,神色不明。
谢夫人嗤笑出声:“十几岁的姑娘,在京中失了倚仗,你说她心里慌不慌?这时候有个年轻公子哄几句,半推半就地成了事,她不愿也得愿。”
“那卫玉窈被赶出去的第一晚,有人看到谢世子也去了城东,这三人夜里……”风筝说着说着,头上挨了三夫人一记轻打。
三夫人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但眼里闪动的诡异光芒,却暴露了她想让风筝继续讲下去的事实。
“你倒是什么龌龊事也敢随便放在嘴里讲。”秦知娴呵斥道,低下头去盯着茶杯壁儿。
杯壁上有两只抢夺布娃娃的黑猫,一只用嘴叼着布娃娃白皙的后颈,一只用爪子扒拉着腿,那纤细娇小的雪白可怜地卡在两团乌黑间,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但不会有人听到,因为这只是一副画。
秦知娴眉心一跳,那日在谢老夫人面前,卫玉窈如青松般的模样忽然又浮现在眼前。
杯壁上的场面和记忆中的场面交叉出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她十分清醒的认识到,卫玉窈被她们毁了。
可她偏偏毁在谢瑜和姜悯手里,这两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万一哪一个对卫玉窈起了一丝怜悯,三夫人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知娴非常不安,高声让马夫将马赶得更快些。
她必须马上见到姜悯。
到了城东别院,仆妇领着秦知娴进去,三夫人则等在了马车上。
进来大门,沿着廊庑走去,一座精巧秀丽的小院出现在秦知娴眼前,院里栽种着娇艳的山茶,艳色的山茶旁立着木头秋千,秋千旁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廊下挂着檀木鸟笼,翠色羽毛的鹦鹉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她。
这是一个住着女眷的院子。
姜悯在书房等她,而书房旁边就是卧房。
秦知娴的目光在姜悯身上打了个转儿,见他衣衫整齐,面色如常,忽然“扑通”跪了下去,泪珠连连:“阿青,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长姐一时糊涂,犯了大错,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你可否帮我一次?”
“我为什么要帮你?”姜悯冷淡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秦知娴哭声一顿。
“谢三夫人一命,和我的一命,两两抵消,这是你当时对我说的。”姜悯继续道,清澈如水的眸光里一丝感情也没有,“但如果你放弃三夫人的性命,两两无法相抵,我们之间就当然还有恩义,我会帮你的。”
青年负手而立,黑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秦知娴,唇角有一丝温润的笑意。
秦知娴凤眸里一片不可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姜悯。
在她的记忆中,姜悯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屋里弥漫着柔和的、淡淡的药香。
在药香里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姜悯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大夫是最能是一个很容易接触到大喜大悲的角色。
京中人人都说他心地善良、慈悲为怀,对于有的冲撞他的病患,仍然笑面以对,尽力施以援手。
但姜悯却知道,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他生性纯良。
他像一个带着厌倦的旁观者,用黑得发青的眸子平静地、认真地观察着众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带着人世间艳丽色彩的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皆坠入清澈黝黑的眸子里。
而自己却无所动容。
秦知娴沉思许久,开口道:“姜公子可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如果卫玉窈手里有了银钱,她岂会如此容易地任你摆布,到时候她偷偷跑远了,你又能如何?”
“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
“真是个好主意。”姜悯道,语气里不辨悲喜。
“那就多谢姜公子。”秦知娴站起身一拜,向姜悯告别,在仆妇的带领下从正门出了书房。
卫玉窈立在书房侧门前,静静地听完了秦知娴和姜空青的谈话,眸光冰冷。
姜空青的身影出现门前,卫玉窈慌忙坐回了榻上,装作在看伤口的样子,敛住了眸中的寒意。
“刚刚有些事,现在处理好了,我们继续吧。”姜空青推门而入,缓步走到榻前,拿了块毛巾帮卫玉窈擦拭伤口,然后再换上新药。
他一边细细涂抹着膏药,一边似无意般问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卫玉窈眸光微闪,随即抬起头直视他,毫不心虚地答道:“姜悯,字静瓷。”
姜空青涂药的手一顿,不轻不重地按上卫玉窈的伤口。
隐隐约约的疼痛传来。
“怎么了?”卫玉窈歪头奇怪地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里一片迷茫,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姜空青含笑未语,放轻动作帮她涂完药,就如往日一样离开了,玄色的背影很快被浓浓夜色吞没。
夜凉如水,青灯如豆。
卫玉窈的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心里有些烦闷。
当秦知娴唤姜空青“阿青”的时候,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太晚了,那句“我一定会去沧州重新买一串赔给公子,”已经让姜空青已经起了疑心。
姜空青会杀死楚妙第一次,也会杀死楚妙第二次。
她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博山炉里袅袅飘着青烟。
第二日卫玉窈是被鹦鹉声吵醒的。
那平日里乖巧安静的翠色鹦鹉厉声喊叫着,声音响彻整个小院。
它在喊——
妙娘。
昨日开得娇艳的山茶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纸做的夹竹桃。
艳丽的夹竹桃用棉线缠绕在山茶枝上,即变扭又诡异。
不仅山茶枝上缠着夹竹桃,那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缠着朵朵血色的夹竹桃。
卫玉窈喉头发紧。
这是姜空青的试探,明目张胆的试探。
他如一只快要耗尽耐心的猫儿,在黑暗中磨着爪子,眸光冰冷,正弓起背准备扑向自己的猎物。
她必须打消姜空青的怀疑。
卫玉窈转身回到屋里找到白芷。
“我记起来了,带我去见姜空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2-3章就可以结束这段剧情,窈妹要换新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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