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卫玉窈努力睁开眼。
院外的喧闹锣鼓声并着客人的欢笑声飘入院内,院内张灯结彩,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雕刻着龙凤纹的铜镜中映着新娘艳若桃李的面容,喜娘手持五色棉纱线,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走上前去替新娘开脸,清和郡主立在义女身边,慈爱地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卫玉窈呆愣地盯着镜中喜娘的动作,混着苦涩的欢喜在心头蔓延。
今天是她和谢瑜成亲的日子。
她是商户孤女,谢瑜是镇国公世子,他们的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但这是一段受到众人祝福的婚姻。
谢瑜深爱着她,她是谢瑜心中最完美的妻子。
她在山寺的刺客手里救下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视她如亲孙女。
后来在赏花宴上,她又救下清和郡主的女儿,清和郡主与她一见如故,得知她是妹妹端仪郡主的弟子,索性直接认她当了义女。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可只有她知道,那些看似偶然轻松的每一步,都带是着愧疚小心翼翼地迈出的。
因为她是穿书女配,抢走了原本属于女主的每一份机缘。
她需要攻略谢瑜,成为谢瑜的妻子,这样才能回家。
“姑娘今天真好看,姑爷看了一定喜欢。”春茶笑嘻嘻地在一旁赞叹,春雨扯了一把春茶的袖子,笑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小妮子在说什么!”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谢府来的催妆喜娘第三次向屋内高声呼喊。
清和郡主从全福人手里接过上轿饭,象征性地喂了卫玉窈几口,随后郑重地将金丝鸳鸯红盖头替卫玉窈盖上。
眼前的景物随着红盖头的落下消失,春茶、春雨扶着卫玉窈跨过高高的门槛,义兄褚平从两人手里接过卫玉窈,蹲下身背起她来到喜轿前。
褚平长得瘦弱,背着卫玉窈时一晃一晃的。
卫玉窈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或许是因为红盖头遮住了前路,她觉得有些忐忑和迷茫。
今日过后,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谢瑜身边,在这里的点点滴滴都会化为埋藏于心底的一场幻梦。
沤珠槿艳,不必多怀。
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谢瑜在她走后会怎样。
年轻的镇国公世子身边从来不缺各色女子。或许在短暂的悲痛之后,他会续弦,会和其他人情投意合,会子孙满堂,然后在偶尔一个大雪的冬夜、一个柳絮漫天的春朝,想起曾经有个叫卫玉窈的妻子。
到了轿前,白芷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塞了个油纸包在卫玉窈手里,贴近盖头轻声对卫玉窈道:“国公府和郡主府离得远,姑娘路上垫垫肚子。”
糕点的暖意顺着手心传来,卫玉窈心中的阴霾逐渐散去了些许。
轿帘落下,外头仆妇们将大米撒向轿顶,有人高声喊道:“起轿!”
轿子缓缓绕城一圈,新娘丰厚的嫁妆引起了街旁行人的羡艳,小孩子们追着轿子要喜糖吃,着红衣的仆妇们笑盈盈地散着铜钱和喜糖,约莫正午时分,喜轿终于到了谢府。
带着红花的谢琳欢欢喜喜地跑到轿前,用手拉了三下卫玉窈的衣裳,卫玉窈跟着喜娘跨过火盆入了喜堂。
谢瑜已在里边等着了。
卫玉窈看不到谢瑜的样子,只听得赞礼者高唱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然而此时异变突起,门外焦急地跑过来一个兵士打扮的人,莽莽撞撞地推开卫玉窈,凑在镇国公耳边说了几句,镇国公面色大变,招手让喜娘先送卫玉窈入了洞房。
喜娘不断地柔声安慰卫玉窈,春茶和白芷急得快要哭出来,春雨派了个丫鬟去谢大夫人那里打听情况,想了想又不放心,跟着丫鬟一起去了。
卫玉窈无措地坐在喜床上,花生、红枣、桂圆甜腻的香气钻入鼻中,扰得她心神不宁。
锣鼓停下了,宾客的欢笑声消失了。
她听见剑柄碰撞铠甲的声音。
一双节骨分明的大手挑起卫玉窈的红盖头。
谢瑜来了。
只不过刚刚成亲时的礼服已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闪着寒光的明光甲。
卫玉窈没有见过这样的谢瑜。
平日里谢瑜都是从容不迫,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样子,从来没有露出过今日这样凝重的样子。
他眼含愧疚,带着薄茧的双手抚上卫玉窈柔软的面颊,道:“等我回来。”
说罢就在随从的催促声中匆匆向门外快步走去,只留给卫玉窈一个坚硬的、闪着寒光的背影。
到门槛前,他又忽然停下脚步,眷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卫玉窈。
门外烂漫明媚的桃花在春风中招展,柔软的桃瓣飘落在坚硬的铠甲上。
卫玉窈感到眼眶里一阵酸涩,她忽然快步上前抱住了谢瑜,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献上一吻。
“一定要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的颤抖,几乎就要消散在柔柔的春风之中,可她的眼睛又是那么明亮坚定,像请水里洗过的宝石,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后她松开谢瑜,后退一步,郑重地许下诺言:“我等你。”
谢瑜没有说话,只是弯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卫玉窈的额头。
冷厉的银色最终消失在满院昳丽的红色之间。
卫玉窈一直在喜房里等。
看着碧蓝的天空蒙上一层层紫纱,看着玉盘似的明月升上天空。
看着喜烛落下滚烫的红泪,看着喜被上的金丝龙凤闪着冰冷的光芒。
看着安慰着她的喜娘离去,看着叽叽喳喳开导她的春茶白芷逐渐安静下来。
藏在袖中的糕点早已冷却,冰冰凉凉地贴在手臂上。除了早上吃的几口上轿饭以外,卫玉窈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但她一点儿也食欲都没有。
明月西沉,东方天边现出橘黄色。
关闭了一夜的木门嘎吱一声响了,进来的不是谢瑜,而是几个面白无须的人,一开口就是尖锐的声音:“卫姑娘,谢家其他人都在瑞松堂等着了,请吧!”
是宫里的太监。
一路走去瑞松堂,平日里在各处当值的熟悉面孔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面容严肃的兵士们持刀守在各处。
瑞松堂内正中立着个穿着华贵的太监,谢家各房女眷们都早已聚在这里,卫玉窈是最后一个到的。
谢老夫人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朝服,拄着拐杖,身子佝偻,浑浊的眼睛离透着满满的疲惫,显然一夜未眠。
谢大夫人面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唇上点了红艳艳的口脂,强行装出几分威严,谢琳依偎着母亲,不哭不闹。
谢三夫人鬓发蓬乱地抱着谢璃,谢璃安静地沉睡着,对堂内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知道。
谢二夫人手持一张纸,低头不知再想些什么,谢莹和谢玫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那太监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穿着嫁衣的卫玉窈身上,道:“主子怜惜姑娘身子弱,特意让咱家晚些去喊姑娘,没想到姑娘倒是一夜未眠。”
“我是谢瑜的妻子,并非是谢家的姑娘。”卫玉窈冷冷地反驳道,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太监清秀白净的脸上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正想开口继续,谢二夫人忽然拖着一双女儿“砰”的一声在太监面前跪下了,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将手中的纸恭恭敬敬地递上,显出极为卑微的样子。
“昨日我已求得谢二一纸休书,允我将阿莹和阿玫带回侯府去。如今我是宣宁侯嫡女,与谢家再无干系。”
她嘴里说得绝情,眼里却不断流出大滴的泪珠。
如果没有阿莹和阿玫,无论谢家要流放、抄家还是斩首,她都愿意陪着谢二。谢二长得好,当年出门踏青时被她一眼相中了,嫁入谢家三十余年,夫妻之间从未红过脸。
她没有儿子,谢老夫人看得着急,但谢二就是倔着脾气不纳妾。年过而立,才在她的主张下纳了一个妾,生了谢瑾以后就被谢二用一笔钱财打发走了。
后来侥幸有了阿莹阿玫,世人都看重儿子多过女儿,可谢二却看重两个女儿多过儿子,他未曾抱过谢瑾,旁人都说他不喜欢孩子,可阿莹阿玫出生以后,却是他一手带大的。
她想陪着谢二,但阿莹和阿玫不可以。她们才十几岁,是在她精心呵护下刚开放的花朵儿,她怎么舍得……她怎么舍得让她们零落成泥?
谢大夫人和谢老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谢三夫人秦氏抱紧了谢璃,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昨天没和谢三要一纸休书。
“可宣宁侯也和镇国公一样,犯了谋逆之罪,二夫人不知道吗?”
谢二夫人一愣,呆呆地抬起头,忽然抱着两个女儿嚎啕大哭。
巨大的哭声惊醒了谢璃,谢璃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谢三夫人手一松,谢璃跌落在地,头上瞬间磕青了一大块。
谢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眼睛一翻,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直直地向后栽倒,谢大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卫玉窈忙跑去帮忙。
太监冷眼瞧着堂内乱作一团,吩咐人带卫玉窈下去休息,道:“主子明日要召见姑娘。”
堂内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卫玉窈身上,谢大夫人蹙着眉,心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谢二夫人盯着卫玉窈,想起平日里阿莹阿玫都和卫玉窈交好,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卫玉窈让白芷和春茶背着谢老夫人回内室休息,自己却缓步离开谢老夫人身边。
逶迤的艳红的裙摆扫过青黑色的石砖,卫玉窈一步一步地向太监走去,宛如春花般娇艳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威严。
“你主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沤珠槿艳,不必多怀”出自唐·高彦休《唐阙史·韦进士见亡妓》:“某非猎食者,哀君情切,因来奉救。沤珠槿艳,不必多怀。”
这个是窈妹梦见的小姜的前世篇,大概会写2-3章
小姜的前世和秦知娴的前世,不是同一个前世
今天有点卡文,更新晚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