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艳丽繁复的彩绘之下,宝相庄严的巨大佛像端坐于莲台上,悲悯地垂眼看人世,僧人低沉的吟唱伴着木鱼声萦绕在殿内。
谢老夫人闭目跪坐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喃喃自语,苍老的面容上显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而庄重。
卫玉窈跟着谢家女眷跪坐在谢老夫人身后。
浓郁的檀香味钻入鼻中,这本是能安抚人心的气味,但此时的卫玉窈却无比不安。
临近新年,谢老夫人携女眷们按照惯例去郊外上山祈福。
在原书里,这是一段关键剧情。在这一次的祈福中,曾被谢瑜弹劾谋逆的晋王余党混入寺中,企图刺杀谢老夫人。
在一片混乱中,秦知娴舍身替谢老夫人挡刀,并负伤与匪徒周旋拖延时间,最后成功等待到了救援。
自此,谢老夫人对秦知娴另眼相看,而谢瑜也被秦知娴的聪慧而吸引。
晋王余党是在夜里时突然出击,但书中并没有详细说是什么时间。今日她上山本想只带白芷,不带春茶、春雨,毕竟今夜凶险异常。
但没想到一向稳重的春雨自己雇了一辆马车一起上山。
以白芷的能力护住她一人是没有问题的,但若要再护一个春雨就不好说了。
七年前她成为丧父后的卫玉窈,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脸担忧的春雨。春雨年长她五岁,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她。
卫玉窈并不想让这样一个春雨死去。
月光柔柔地撒进大殿内,青黑色的石板在月下现出冰冷的寒芒,冬日特有的阴气顺着膝盖一路往上,卫玉窈悄悄地动了动膝盖,向春雨朝了朝手,试图找个理由将春雨从大殿支开。
不料白芷会错了意,抢先一步来到卫玉窈身边。春雨的脚步停住了,她停在了转经轮的阴影里。
卫玉窈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咻”的一声,白羽箭破空而来,直刺谢老夫人方向。
谢老夫人身边的仆妇眼疾手快,压倒谢老夫人,白羽箭擦着谢老夫人的头顶飞过,蹭落了她头上的发簪,谢老夫人花白的头发瞬间散落开来。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旁念经的僧人起齐刷刷地从宽大的僧衣里拿出匕首,大部分朝谢老夫人杀去,还有小部分凶神恶煞地朝其他女眷杀去。
转眼间,地上已出现几具仆妇的尸体,带着热气的鲜血流淌在石砖上,鲜血的腥气和浓郁的檀香味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谢莹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原地,谢玫一把拉起姐姐,拖着姐姐往二夫人方向跑,二夫人颤抖着搂过两个女儿,嘴里高声喝道:“人都过来围着我!”
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谢老夫人瞪了一眼二儿媳,那双浑浊的眼里透出凶狠的目光,随即用嘶哑的嗓音吼道:“过来护我!”
谢府侍卫们斟酌了一下,纷纷围向谢老夫人,谢莹母女处瞬间落了空,只余七八个丫鬟伤痕累累地抵挡着。
谢大夫人看着婆婆和妯娌的样子,无奈地苦笑一声,强装镇定冷声道:“敢问阁下是哪边的人?若是求财,不必大动干戈,只管派人往山下报信,镇国公府定会给诸位满意的数目!”
没有人回应她。几个身手敏捷的一脚踢开一个丫鬟,制住谢莹母女三人,死死地用绳子将三人绑在血红色的柱子上,一边绑一边奸笑着摸了一把谢二夫人的脸。
大夫人心里一凉,知道此次凶多吉少,悄悄拔下头上的簪子藏在袖中。
谢家的侍卫分作两边,大部分在谢老夫人那儿,还有小部分护着大夫人。
至于卫玉窈,一个出身商户的表姑娘,和殿内的其他人比起来,她的命太轻了,没有侍卫愿意去护着她。
以至于什么时候她不见了,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那些伪装的僧人是死士出身,且人多势众,谢家侍卫一面吃力地应付,一面还要护着女眷,没多时已折损大半。
为首的一个僧人身手敏捷,突破重围一把扯过谢老夫人的长发,将人粗暴地拽到脚跟前,踩着她的肩膀就要一匕首刺下。
谢大夫人不忍地闭上眼,谢莹母女三人已哭的嘶哑,唯有秦知娴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不顾性命地冲上去撞开刺客。
刺向谢老夫人的匕首一歪,失了三分力道,斜斜地刺入秦知娴的肩膀,但她仍紧紧地抱住谢老夫人的身子。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千百根羽箭从四面八方飞来,殿内的局势瞬间扭转,刺客倒下大半,余下的见大势已去纷纷服毒自尽。
衣角染血的谢瑜自殿外走入。
谢老夫人一松气,两眼一番晕死在地,秦知娴忙忍痛坐了起来掐谢老夫人的人中。大夫人放下了藏在袖中的簪子,谢莹又哭又笑,谢玫呜呜咽咽地喊着二哥,二夫人刚被松绑,就一瘸一拐地走去替两个女儿松绑。
谢瑜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张脸,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我家姑娘不见了!”“婉姑娘也不见了!”两声惊叫同时响起。
愧疚混着悲痛在心口蔓延,谢瑜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他这一次来,是为了对卫玉窈道歉。
卫玉窈陪着谢老夫人上山时,将春茶留在家中。
春茶把姜空青开的方子和秦知娴的字一块儿送到了他面前。
两张纸上的字迹是如此相似。
他误会了卫玉窈。
卫玉窈平日里开朗活泼的模样和受到训斥后默不作声的模样,一起浮现在眼前。
他想等卫玉窈回来以后向她道歉,但左思右想彻夜难眠。
他想去找卫玉窈。
可到山半腰处时,他遇到了满身是血出来报信的谢府侍卫。
他让随从回去请求支援,自己孤身一人继续上山,半路偶遇放哨的刺客,苦战许久才得脱身。
如果他当时没有犹豫,是不是可以早点来,是不是卫玉窈就不会被掳走了?
殿内亮如白昼,所有人都脱离了危险,只有石砖上班班的血迹提醒众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殿外夜色如墨,一线冷月孤悬于天空,凛冽的寒风吹过树林,叶与叶相互碰撞,仿佛在窃窃私语地密谋着,青黑色的群山连绵起伏,如侧卧酣睡着的巨型凶兽。
谢瑜留下了一半兵士,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半转身踏入漆黑不见五指的殿外。
谢老夫人刚一转醒,就看到谢瑜离去的背影,躺在秦知娴怀里气若游丝地哑声喊道:“快让人把阿瑜拦下来!”
“刚刚我看见秦知婉偷偷逃走了!二哥去救这样的人做什么?”谢莹抹着眼泪,想起刚刚所有人都在殿内被刺客追杀,独秦知婉一人逃走,躲过一劫,心里不禁愤怒起来。
谢二夫人一愣,方才刺客粗糙的手掌抚过脸颊的恶心感又涌起来,而秦知婉和卫玉窈却躲过了,厉声喝道:“快去拦啊,站着干什么?刺客谁都不掳就掳走她?她卫玉窈是谁?她配吗?依我看就是这个小贱人看到刺客过来,和秦知婉一样溜走了。”
谢大夫人暗叹一口气,有些怜悯卫玉窈,小孩子家家的遭了这等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逃,这是人的本能,又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呢?
秦知婉好歹可以回秦家,而卫玉窈孤身一人在京中,招了谢老夫人和二夫人的恨,失去了谢府的庇护,她能有什么好结果?
可无论谢家仆妇们怎样呼喊,谢瑜一次头也没有回。
冬日山路上结着薄薄一层冰,极难行走,兵士们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咔嚓咔嚓”的碎冰之声回荡在密林中,惊起栖息在树上的野鸟。
惨白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谢瑜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前方悬崖边上看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身形娇小的女尸。
潮水般的恐惧席卷了谢瑜,他抢过兵士手中的火把,不顾仪态地快步上前。
一张妩媚的美人面现在眼前。
这是秦知婉。
高高悬起的心骤然落回肚子里,谢瑜疲惫地闭了闭眼,刚想转身继续寻找,却听得身后一声喊:“杀!”
从密林深处跳出百余个着夜行衣的刺客,人数远在谢瑜所带的兵士之上。
谢瑜暗道一声不好,随即弯腰躲过发来的匕首,拔出腰间的青枫剑,一剑扫过攻来的三个刺客的脖颈,刺客的身子一滞,未来得及发出哀鸣就没了气,软绵绵地倒伏在地。
谢瑜的进退迅疾,一招一式皆是能取人性命,没有任何花架子,却又透着十足的优雅矜贵。
转眼功夫,地上已有小山般的尸堆,谢瑜垂眸立在尸堆面前,清冷似谪仙的面容上沾着殷红的鲜血,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其余刺客一惊,不再管兵士们,只攻不守,不要命似的向谢瑜砍去。
谢瑜只顾着应对眼前的黑衣刺客,却没有看到一个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兵士蹑手蹑脚地爬到了他身后,接着猛一推谢瑜。
崖边结着冰,谢瑜被推得一踉跄,一只脚就滑到了崖外。
兵士们焦急地赶来,但仍晚了一步。
谢瑜坠崖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窈妹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