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毛发锃亮的灰狼在河畔跑来跑去,琥珀色的瞳孔犹如上好的蜂蜜。
灰狼拔足狂奔,奔到桥头又折返,它不发出声音,远远看着,就像只体型过大的狗。
何夜吹着口哨,大狗跑回来,何夜摸着它的头,“阿灰,该,回家了。”
“嗷嗷。”
“不,行,会有人,看见,吓到,百姓。”
“嗷嗷嗷。”
“渡口,也,有人,溜一圈,可以了。”
何夜安慰着怀里的朋友,阿灰伸出舌头在何夜手心里舔,少爷,不,应该说是青年的眼睛璀璨幽深,隐隐从里面透出点蓝色,深邃的五官,英挺的鼻梁写满了异域风情,他就是大齐朝新认回来的皇子,七皇子何夜,也是当年在苍雪山上骑狼驱狼的狼孩,小夜。
从他听了白荷的话,离开苍雪山,差不多有三个年头了,这三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年,也是他离开苍雪山的那年他的狼群选择向南迁移,在一个叫落佛的小山的河流洗澡,毕竟离了苍雪山没温泉,小夜的狼兄弟不需要太干净,小夜却是需要的,尤其定居时已是七月份了,天气炎热,小夜天天都出汗,可他三五天才洗一回,也不算是特别讲究,借着下山洗澡,他还能顺便观察村子。
白荷跟他讲,说,他会遇到很多漂亮的村丫头,他会爱上她们,像爱上她一样,而他不会遭到拒绝,他总能等到一个他喜欢,对方也喜欢他的好人,成亲,厮守。
他不信,可他会去。
他想证明白荷是错的,他的确是遇到了许多丫头,她们有的美,有的丑,有的高,有的矮,小夜骑着狼静静地观察她们,来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他果然没有兴趣,他很得意,心想这下自己可以去找白荷了,告诉她,自己没变心,狼群有了新的栖息地也不再需要他带领。
小夜有机会去体验自己的人生。
然而这一切在第二年都破灭了,微服私访的皇帝不知为何来到了落佛山,不知为何,从山顶跌了下去,不知为何,没跌死,只是陷入了昏迷,不知为何,被他的狼群发现,不知为何他刚好在现场,没让狼群把皇帝咬死,反而是救了皇帝,这一救出了事故,清醒的皇帝看到他,忽然就哇哇大哭,他指着自己的蓝眼睛涕泪横流地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什么故事,小夜不记得了,总归是一个男女之间的故事,总归,皇帝要认他,他拒绝也没用。
皇帝带来了好多好多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拜他,小夜只觉得荒谬,但下一秒,他就被送上了轿辇。
他离开了苍雪山,离开了落佛山,他来到了明州城,也就是京城,他们给他洗澡,梳理乱糟糟的头发,修剪他的指甲,剥去他的旧衣换上新衣,柔软的丝绸让他不适,昼夜都灯火通明的宫殿也让他不适,他还是更喜欢漆黑的森林,他逃了,然后被带回来,他被认为七皇子封了平安王,他不再是在山野上咆哮的狼孩了,他必须要跟过去一刀两断,做个体面高贵的皇族。
“但是,做,皇族,有,什么,意思?”
第二次逃跑,被请回来,小夜呆滞地说。
他的首席幕僚,也是他的府臣(每位皇子府上都有)赵静告诉他,“做皇族,身份尊贵,做皇子,身份尊崇,要什么,就有什么。”
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他要老婆,也会有老婆吗?
“当然!”
赵静说:“您是要选皇子妃吗,府上有专门负责婚嫁礼事的,我找他过来,带着京中各大官员的贵女小像,给您掌掌眼?”
小夜摇头,“我,不要,贵女,我要,白荷。”
第二次逃跑后,没再有第三次逃跑。
小夜留了下来,他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何夜,而他的玩伴,阿灰,阿黑,阿红,也从落佛山上下来找他了,因为七皇子是被狼扶养大的,皇帝也是在狼群的助力下得救的,狼施恩于子,又施恩于父,从此在帝王的心中就神化了,何夜回宫,抚养他的狼紧接着就被奉为狼神,落驮村的草民也跟着受惠,只要他们服侍好山上的狼神,朝廷就免他们的税。
狼活的滋润了,都是些充满灵性的狼,自然也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生活是狼王子给的。
阿灰,阿黑,阿红,和小夜从小耍在一起关系最好感情最浓,他们下山进京来找何夜。
由于狼的地位尊贵,且一路上,三狼也没伤人,加上民间各种狼神的传奇兴起。
皇帝顺应潮流,就将三狼留下了,后来皇帝病危,命何夜去绵州,三狼也都跟着。
阿红还好,是母狼,和阿黑在一块后,最近怀了孕,就安静待在行宫里,伴侣怀孕,阿黑当然也不会乱跑乱窜了,两匹狼都消停了。
只有阿灰,还是傻乎乎光棍一个,和他一样,都是没伴的。
只不过他是人,没伴就没伴,没伴也不能发疯,阿灰是兽,没伴,就不是真正的狼,在狼群中还是个懵懂天真的小伙,小伙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在行宫吃的越好,越精力充沛,成天缠着何夜,要何夜带它去山间奔跑,这是狼的习性,狼不能一直拘在屋子里或院子里,它们属于山水,属于自然,三狼的陪伴一定程度上阉割了自己的野性,何夜感激,因此每次狼们要求出门释放,何夜也都会同意。
但,释放也有时间限制。
何夜已经是人了,不是狼了,他身上还有另一个标签,七皇子,公派来绵州,明领绵州暗访瓜州,他不能给朝廷丢脸,所以,他也不能放任阿灰,整日整日在外野奔。
“该,回去,阿灰,听话。”
说着说着,何夜沉下了脸,阿灰委屈地嚎了一声,察觉出彻底没戏,也不作了,夹着尾巴跟在何夜身边预离去,突然听到桥上有一男子在大喊:“孩子!我的孩子!谁来借我只船,我的孩子游到江中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