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晏很绅士,只握了易尔三分之一的手。
整个动作一触即分,但他还是察觉到花逐阳的气压霎时低了许多。
李织晏勾唇,“那咱们进去聊。”
易尔颔首,走到李织晏的右侧后和将自己的步速轮椅的速度统一,同时和站在李织晏左侧的花逐阳相隔开来。
全程,她都当这个人是空气,没给一个眼神,也没有打招呼的打算。
李织晏一左一右夹在两尊大佛中间,非但不觉得有压力,反而在心里欢呼雀跃。
毕竟,他久闻易尔大名,这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现场体会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这足以令吃瓜群众上蹿下跳。
当然,李织晏表面还是一本正经,“易老师,我预订了大厅和包厢的位置,您看去哪里合适?”
此话一出,易尔倒是松了口气。
她淡笑,“大厅就好,谢谢。”
易尔余光瞅着花逐阳和他们一起进了门,其实满肚子火气。
李织晏作为李织瑶的哥哥来见她合理,但花逐阳跟着自己大舅哥过来什么意思?
进门时有一个很低的门槛,易尔轻声提醒:“小心。”
李织晏操控着轮椅稳稳跨过后道谢:“谢谢。”
走进大厅后,李织晏仰头冲花逐阳道:“你先去忙吧,别让客户等急了。”
虽然听起来是寒暄,但其实这是不着痕迹地解释花逐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花逐阳应了一声,“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李织晏此刻面对花逐阳,易尔看不到表情,因此非常明显地使了个眼色,“没事,我自己能回家。你喝酒的话——让小瑶来接你。”
花逐阳瞬间咬紧了后槽牙。
他没忘记上次在书林苑吃饭时,李织晏刻意指使李织瑶来接自己的事情。
这狗东西,一方面是看热闹,一方面是给他添柴火,故意逼他往前走。
李织晏看不到,但花逐阳看得真切,听到这个名字后易尔明显偏了下头,有些不耐烦。
花逐阳拍了拍李织晏的肩膀,看似兄弟情深,其实下手挺重,“你妹接我不合适。你一个当哥哥的,别老使唤她,我要是喝酒会联系小陈的。”
说罢,他冲易尔点了下头,抬步往电梯间走去。
李织晏故意停顿了好几秒,等到花逐阳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比了个请的手势。
在预定的位置坐定,李织晏拿过菜单,“易老师有什么口味上的偏好吗?”
“不要太辣,其他都可以。”
李织晏点头,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和骨汤,又加了两个饭后甜点。
他双手交叠靠在轮椅椅背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当然是饱含善意的那种。
过去三年,他只见过她的照片,还是学生时代的照片。
今天约见,除了了解李织瑶的事情并帮花逐阳解释清楚以外,还有一个目的——他真的很好奇,一个让花逐阳暗恋三年恋爱两年后又念念不忘三年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微笑,“易老师,今日约见是我唐突了,您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不会。”易尔喝了口茶水,“李织瑶的情况特殊,我也需要和监护人聊一聊。”
“您是指——她的抑郁倾向和致病原因吗?”
易尔点头,“如果不涉及隐私并且您信得过我的话,我还是想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我查过抑郁症的资料,通常都有情绪不稳定、萎靡不振、失眠、疲惫或者其他躯体化的症状,但这些我在她身上都没发觉。”
李织晏眉头轻挑,没想到她竟然为此专门查阅了资料。
易尔继续说着,“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她和我、和其他老师、和——花逐阳日常接触没有任何问题,但和同龄人相处时非常不合群,好像本能地排斥与人接触。”
李织晏没错过提起花逐阳时易尔的停顿。
“之前造谣事件,除了报警前的情绪波动外她一直表现得很淡然,好像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后来,我提起这件事时她会尽量转移话题甚至闭口不谈。”易尔微微停顿,“我想要加以引导将不良影响最小化,但直到目前为止都无从下手。”
李织晏沉默了许久,掌心里的茶杯转了好几个方向。
哪怕他从来没从花逐阳处了解过易尔,没听过李织瑶讲述易老师的种种事迹,单凭这几句话和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他都一定会欣赏这位老师,并且报以最大的信任。
而且,易尔显然误会了李织瑶和花逐阳的关系。在这种前提下,她还能撇去个人情感认真细心地照顾自己的学生,这绝非寻常人能达到的境界。
易尔耐心地等着对方开口,低垂视线以防自己的眼神给对方带来压力。
良久,李织晏轻轻一笑。
“易老师,我先给您讲讲我的事情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腿,“从这开始。”
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男子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易尔一见他就有这样的疑问,见他主动提起,自然是认真倾听。
“两年前车祸,伤了脊椎导致双腿瘫痪。”提起往事,李织晏那双桃花眼里还是有写怅然。
这是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同时还会毛骨悚然的故事。
李织晏的父亲长期家暴,并且一直瞒着孩子们。母亲在忍耐了整整二十五年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爆发了。
某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母亲驾驶着轿车想要撞死那道貌岸然的父亲,却因为精神恍惚冲着高中放学回家的李织瑶撞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时,李织晏只来得及推开妹妹,自己则接受了猛烈的撞击。
母亲疯了,彻头彻尾地发了疯,进了精神病院。
才十七岁的李织瑶目睹全过程,当场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忘记了这一段记忆。
李织晏进了好几次手术室,然而受损的脊柱无力回天。
在最最黑暗的那年过后,在李织晏的建议下,李织瑶报考了南城的大学离开了破碎的家庭。
李织晏淡化了他自己的经历,但易尔稍作联想,便忍不住心惊。
无论是家暴的父亲、精神失常的母亲还是一朝瘫痪,哪一个元素都令人难以承受,遑论汇聚于一个家庭、一个人身上。
易尔花了足足五分钟去消化这个故事。
再抬眸,李织晏已经恢复了平时含笑的模样。
她轻声问:“为什么告诉我?”
李织晏扬眉,“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和你素未谋面,和李织瑶的交集也仅仅是老师和学生而已。”
这样沉重的话题和涉及隐私的故事,她自问还够不上让李织晏如此坦诚的资格。
李织晏抬手挠了挠眉心,笑道:“我现在能理解逐阳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易尔蹙眉,没懂他的意思。
“三年前逐阳来到海城,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