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雪一再威胁薛宜宁不能告诉骆晋云,结果到第三天,这事就被骆晋云发现了。
因为骆晋雪故伎重施,带着上百两银钱扮丫鬟出去,被守院门的妈妈抓了个现形,将她交给了骆晋云。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住骆晋云的逼问,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心有所属、宁可私奔也不嫁去公主府的话说了出来,骆晋云自是大怒,将她身旁丫鬟拿下了,又下令将门锁死,放言放她要么死,要么嫁。
那一日,慧福院那边从下午闹到半夜,黄翠玉还过来找她打听是什么事,薛宜宁就坐在屋里查账,似乎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直到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屋中照得一片昏黄,她放下账本,从窗外看向慧福院的方向。
那晚,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十八岁,跪在房中一直哭,一直哭,四周一片黑夜茫茫,看不到一丝光亮,没有任何出路。
第二天,忙完府中的事务,她在午后时分到了慧福院。
守门的妈妈不敢开门,她承诺有事自己担着,这才让妈妈开门,放她进去。
骆晋雪坐在床边的地上,桌上放着早已冷掉的午饭,脸上是干了的泪痕,两眼通红。
大概是哭累了,见到她,只是不屑地看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薛宜宁将门关上,问她:“你和那郎君,是怎么认识的?”
骆晋雪没理她。
她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骆晋雪道:“没用的,我看那郎君,似乎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你大哥又知道他,后面你再不听话,他可以随便找个由头抓了他,叫他前程全毁,生不如死,到那时,不只你熬不下去,他也会主动和你一刀两断,你又拿什么和你大哥拼?”
骆晋雪顿时僵住,眼中满是惊恐,仓惶道:“大哥和你这样说的?”
薛宜宁摇头:“他自然没和我说,我是告诉你,这样的法子,连我都想得出来,更遑论你大哥。”
骆晋雪泪如雨下,泣声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这样……”
薛宜宁这时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先和我说,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
骆晋雪疑心地抬起头来:“莫非,你是我大哥派来的说客?”
说完,她自己就否定道:“他想找说客,也不会找你。”
薛宜宁没作回应。
静默半晌,似乎过于绝望,骆晋雪选择相信她,开口道:“是以前在幽州认识的,他是我们家那条街上私塾先生家的独子,叫陶子和。我从小就喜欢他,因为他是读书人,穿得干净整洁,说话也斯文。后来他爹过世了,就他和他娘一起,我常让身边的妈妈去接济他娘,就是那时候,我们才说上话……
“后来,皇上登基,我到了京城,他说新君登基会开恩科,他中举之后立刻赴京参加春闱,不管中不中进士,都会来家中提亲。结果……”
骆晋雪哭道:“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秋闱落第,没能考中,再次考试还得三年后,他不知道怎么办,才一直没有音信。我和他写信说家里在给我说亲事,要把我嫁进公主府,他就来了京城,但等他来,婚事都定了……”
她说着埋头在膝盖上痛哭,薛宜宁问道:“上次你出去,和他说了什么?”
骆晋雪摇头:“什么也没说,我问他怎么办,他竟然说让我嫁进公主府,说如今我是大将军的妹妹,他肯定是配不上了的。”
“那这次呢,你带钱财出去,是他交待的?”薛宜宁问。
骆晋雪颓然道:“他哪有这个脑子,是我自己带的。我知道他家境,他爹死后没留多少钱,他自己也只会读书,家里又没田产,这次来京城一定是把家当都搬空了,连身上那件衣服都是三年前置的,说不定连回去的钱都没有。”
薛宜宁问她:“你不是和你大哥说,你要和他私奔么?我以为那是你准备私奔的钱。”
骆晋雪抽泣道:“他读那些四书五经长大,哪敢做这样的事?再说他那么怕我大哥……我是故意说着骗我大哥的,是我算错了,他那种人,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无情无义,只要把我扔出去成就他的青云路,怎么可能受我威胁!”
薛宜宁不予置评,只是拿出手帕来递给她,等她哭了半晌,平静一些,才又说道:“你想过嫁陶子和后是什么日子吗?”
骆晋雪抬头道:“不就是苦一些么,我又不是没受过,小时候爹不在了,大哥二哥都不在家,也没什么钱拿回来,我和娘还不是那么过!”
薛宜宁摇头道:“那不同,那时候是你娘撑着家里的一切,事是她做,钱是她筹,但你若嫁给了陶子和,这一切都是你来承担。这世间,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你若嫁入公主府,从此便是人上人,好友姐妹会捧着你,回娘家是贵客,你的子女,也自小就身份尊贵;可你若以千金之躯嫁了白身,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你如今的姐妹会渐渐疏远,亲友眼里也不再有你,甚至回娘家,都会被人看作是来打秋风。
“母亲在时,尚且会好一些,若母亲不在了,你过来便只能伏低做小,事事求着我与你二嫂,就算你想清高,也清高不了,因为你必然需要娘家的扶持。”
骆晋雪愣愣看着她,想起了在自己母亲面前赔笑、听母亲炫耀的自家姑姑。
大姑姑小姑姑,以及其他婶婶家能迁居京城,子孙能入军中为职,从当初的战场到现在的朝堂,都是仰仗着大哥,若没有大哥,他们什么都不是。
薛宜宁继续道:“最要记住的是,陶子和也不会因此而感你的恩德,将来若他成器,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本事;若他不成器,也会在岳家亲眷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份不满,自然会连累到你。你若觉得自己低嫁而在他面前不可一世,必然是家庭失和,夫妻离心,他倒是可以纳几房新人在旁边不理睬你,你呢,那时你会不会想,若是嫁入公主府,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骆晋雪良久无言,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看着她道:“大嫂,你说的,我明白,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将来再多的苦,我也会自己受着,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的好。”
薛宜宁沉静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便去劝劝你大哥,若你大哥能首肯,这事便成了一半。只是你这几日在房中不要再闹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骆晋雪将信将疑看着她,嘀咕道:“我大哥说了,要么死,要么嫁,他怎么会同意呢?”
说着她苦笑着摇头:“没用的,他自己都没有娶……”
话到一半,意识到不妥,骆晋雪没说了。
但后面的话,已是十分明显:他自己都没有娶自己喜欢的妻子,又怎么会同意妹妹嫁给想嫁的人?
薛宜宁似乎没听到一样,没作回应,只是缓缓起身道:“大概明天或后天,我就给你回音。”
骆晋雪看着她,见她转身,款步从房中离开。
她为什么要来关心自己这些呢?又为什么说要去帮她劝大哥呢?
骆晋雪想不明白。心里和自己说不可能的,不要抱任何希望,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期待。